十代掌门阿布有糖

第五百九十六章 幻境痴梦中

这——

鲜有见过这等阵仗的江枫心头猛地一紧,后背已然渗出细密汗珠。这突如其来的暧昧场面,向来只有邱真真那疯婆娘才会对自己施展。但孟缚舟你莫不是昏了头?我可是亲眼看见你捧着亡夫的寄魂油灯,泪眼婆娑的上仙岛求援的。

思及此处,他一个箭步闪至门前,五指扣住门闩就要拉开。

“不要!江道友!”

身后传来孟缚舟急促的轻唤,江枫脊背一僵,心中闪过无数荒唐念头:我这是在仙岛上遇见仙人跳了么?将“弑仙者”名声搞臭,难道是最终的解决手段?因为顾让心和秋道客的现状,对玉函仙翁仅有的那些好感忽然消散得无影无踪,却听得身后再传来一声低吟。

“啊——”

这声音里的痛意倒让江枫定了神,心道横竖不过一场幻梦,他索性转身直面,大不了强行醒来。却见孟缚舟并没有将袍服尽去,而是只露出了手臂和肩头,光滑透着古铜色的肩臂处,一个两寸见方的伤口赫然入目,血肉模糊。

“你受伤了?”江枫低声问,但没有靠近,他担心是另一种骗局。

“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那种人。”孟缚舟平复了面上的痛楚表情。

“我也不是。我只是觉得一切太突然了,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气氛多少有点尴尬,江枫只得歪过头,“此间修士很少争斗,你这伤势看起来不太正常。”

“是我自己弄的。”孟缚舟道,“不是自残,我只是想要验证一些奇怪的事。江道友难道不觉得,这仙岛处处透着诡异?”

确实不正常,江枫登时想到了似乎已经半痴,想要将炼器工坊的成品法器分发给大家的顾让心,以及修士间过于融洽的氛围,须知即便是表面一团和气的浅山宗,也每每有出乎意料的糟心事,只不过这些事情大多已经被几位长老分头解决了,很少会落到自己的案头,即便已经长生,仍然不免落入俗套,所以这岛屿上看起来似为理想中的仙境,但实则必然有自己未发现的秘密。

不过江枫没有说,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倾听”,并且亲自发现其中的蹊跷之处,而不是被动的接受影响。这也是他坚持不去听玉函仙翁讲法的原因。

“我发现身上多了奇怪的符号印记。在我登岛之前是没有的。”她指向那块血肉模糊处,“起初我以为只是片淤青,而当我强行用匕首将这块多了印记的皮肉去除之后,眼前景象会瞬间变得模糊,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而那符号待到身体复原后,还会出现,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位置。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尝试了。”

江枫骤然心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他倒是没有发现此种诡异之事,想必女修对于自己的身体更为在意,不过他暂时也不方便褪去袍服查看。

“不,你和他们一样,看不见这种变化。”见江枫欲行又止,“我因为常伴寄魂油灯,也会受其侵染,所以必须用特别的方法沐浴,故此才会发现此种诡异的事。”

“我凭什么相信你?”江枫反而有些疑惑了。

“明日早课之后,仙翁已经邀我共同解决亡夫的事,有了身上这个印记,我怀疑仙翁会从中作伪,即便为我复活亡夫,也可能并不是真的,只是某种幻境罢了,这么多年,我走遍万水千山,遇见的骗子多了,也多了一些防备手段。我将先夫的秘密记入了竹简,放在你这里。到时候你交给我,我根据竹简中的内容,便可分辨真假。”

“我会将伏波岛的灵田,送你一半。”见江枫面露迟疑,孟缚舟抛出了自己的条件,坦言道,“本来是打算投石问路的,如果仙翁收下,那他一定是和早先遇到的修士一般,都是骗子,但他没有收。”

“这份报酬我也不能收。”江枫暗自摇头,心知这不过是场幻梦,即便得了灵田也带不出梦境。难不成还要留在这幻境里种灵药、等收成、卖灵石不成?更何况,连灵石都带不出去,要之何用?

“那我给你一份岛上秘库的详细地图。别看那玉函仙翁整日里说什么‘随缘自得’,实则暗中藏着不少好东西。”孟缚舟眸光微闪,低声道。

“你怎会知晓这些?”

他白日里几乎走遍半个仙岛,所见尽是些亭台水榭,哪有什么藏宝库?工坊丹房倒是见过,但那些不过是临时存放之所,很快就会按需分配给岛上修士,这也正是顾让心变得疯魔的缘由。

“我天天和阴灵打交道,自有一套办法。”孟缚舟指尖一翻,拈出一道暗黄色符纸,其上朱砂纹路繁复诡谲。她只注入一丝灵力,那符纸便泛起幽幽青光。她没继续施展,只是想佐证自己有独特的秘法,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仙岛看似祥和,可并非没有死过生灵。那些秘库都藏在幻阵之中,以道友的修为,破解不难。只不过一旦用蛮力,恐怕那仙翁就知道了。”

江枫略一思忖,还是接过了地图。有总比没有强,说不定能派上用场。他将孟缚舟的竹简仔细收好。幸好此物并非法器,否则若是突然消失,到时拿不出来反倒尴尬。

江枫也想知道玉函仙翁的真正手段,究竟能否不依靠“残魂补全”这种禁忌之法,便可以为孟缚舟实现亡夫复活的愿望。虽然秋道客的困境看似被解决了,但那不过是变通手段,并未真正突破境界桎梏,更谈不上延寿续命。而复活亡夫这等逆乱阴阳之事,绝非能够轻易变通解决的。

这一夜辗转难眠。

因女修孟缚舟的突然造访,加之对仙翁手段的期待,江枫心中始终难以平静。他反复思量着自己身上那个可疑的符号印记,越想越觉得不安。

于是索性起身,盘膝而坐,暗自运转“觉生血袍”术法探查。果然感知到一丝异种能量游离在体表,虽未能完全驱散,却也如浮萍般未能真正扎根。这种感觉,倒像是某种高阶追踪标记,而非真正的诅咒之术。

如此看来,孟缚舟所言多半属实。只是这标记究竟从何而来?

江枫忽然想到,或许玉函仙翁早已知道孟缚舟来找过自己。转念又想,岛上修士众多,仙翁纵有通天之能,也未必能时刻关注到每一个人。每日早课讲经、为众人解惑、还要巡视全岛处理信众疑难,晚间尚有晚课……即便是身为掌门的自己,也需倚仗众多长老协助管理宗门,这玉函仙翁看似并无太多得力助手,那些迎来送往的八对男女,也很少见单独行动刺探,反而更像是一种排场。

思绪翻涌间,江枫仍觉不妥。犹豫再三,终是将孟缚舟所赠竹简取出细读。他本不愿窥人隐私,但若此物有失,不仅失信于人,更会错失查证仙翁虚实的重要线索。

展开竹简,竟见满篇皆是孟缚舟与亡夫相处的点点滴滴,从初遇时的怦然心动,到后来的耳鬓厮磨,甚至连闺房私语、床笫之欢都记载得细致入微。字里行间流淌的真情,让江枫看得心旌摇曳,睡意全消。他轻叹一声,暗忖这看似寻常的孟缚舟,竟有如此趣味,倒是看走了眼。

晨露微凉。

悠远的钟声自道宫深处传来,江枫早已起身,踏着晨光离开“贝阙宫”。此时岛上修士大多还在静修或赶往早课,山径清幽,正适合探查。他循着孟缚舟所给的地图,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泉旁。泉水自石缝间汩汩涌出,灵气氤氲,四周野生的灵草茂盛,却罕见采摘痕迹,显然此地少有人至。

江枫沿着晨露打湿的青石缓步前行,目光警觉地扫视四周。他初任掌门时做过不少隐秘事,对于潜踪匿迹、辨识机关的手段稍有研究。忽然,他脚步一顿,左侧一丛灵草的色泽略显异常,绿意中隐约透着些许不自然的灵光。他俯身探指,指尖刚触及叶片,便察觉到细微的阵法波动,灵力如涟漪般荡开,迅速向泉眼方向蔓延。

这里藏有一座幻阵。

规模不小,但品阶似乎不高,多半是用来遮掩什么。江枫不通阵法之道,无法直接破解,若强行破阵,动静必然不小,难免惊动岛上修士。他略一思忖,默默记下此处方位,随即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退开,继续前往孟缚舟标注的其余几处地点。

待早课结束,他已将四处标记之地全部探查完毕。岛上仍有大片区域未曾涉足,但孟缚舟并未详细标注,想来她的探查手段也有距离限制,或者那些地方本就无关紧要。

江枫择了一处高台,迎风伫立,俯瞰下方道宫广场。修士们三三两两散去,其中几道身影颇为眼熟。秋道客原本微驼的背脊今日竟挺拔了不少,正与左近几位修士谈笑风生,眉宇间的郁结似乎已然消散。而随自己一同登岛的几人中,亦有几位神色轻松,显然心中执念已得化解。

看来,玉函仙翁的手段确实不凡。

人群渐散,道宫前很快冷清下来。按照孟缚舟所言,此时应是仙翁单独接见信众的时辰。江枫正思索着几日后约定的比武该如何应对,忽见道宫大门开启,孟缚舟与一名身形瘦削的男修并肩而出,二人郎情妾意,哪还有昨日的哀戚之色?

那男修……莫非就是她的亡夫?

江枫眉头微皱,心中疑虑更甚。若仙翁真能令人死而复生……话说他只不过是个得道的蚌精而已。江枫心中大惊,眼见孟缚舟已携道侣步入林间幽径,想起竹简中那些私密的记载,他当即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去,必须在二人独处前问个明白。

“孟道友,请留步。”江枫闪身拦住去路,此处灌木丛生,正是个僻静所在。

“原来是江道友,”孟缚舟展颜一笑,面若桃花,眉宇间还带着久别重逢的羞赧,“这是我的道侣‘秦晋和’。”她仰首望向身旁并不出众的男子,眼中满是掩不住的幸福光彩。

江枫注意到,秦晋和的举止温文尔雅,虽相貌平平,却自有一番从容气度。只是那双瞳,似乎过于平静了些,甚至没有死而复生的虚弱。

“昨日你托我保管的竹简……”

“什么竹简?”孟缚舟面露困惑,片刻后才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她脸上的喜悦顿时淡了几分,神色转为凝重,“夫君,你且先去前面石亭等我可好?”

“舟妹尽管去,我自当等候。”秦晋和面露柔情,又朝江枫礼貌颔首,“这位道友,失陪了。”言毕转身离去,便步履轻盈的独自离去。

待其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孟缚舟立即取出竹简,毫不避讳地当众翻阅。只见她双颊先是飞红,继而血色尽褪,喃喃道,“的确是我的手笔,但我好像全都忘记了一般,放心,我自会去验证。”

验证……江枫想起了那些见不得光,让人脸红的记录。

“也许不用那么……深入。”孟缚舟似看穿他心思,打断道,“只需问他几个只有我们知晓的私密问题即可。为稳妥起见,还请江道友再邀一位见证,比如……”她忽然语塞,好像忘记了什么,“你叫上一个修为不错的吧,秋道客肯定不行,他是丹修。”

“我明白了。”江枫思忖片刻,心想此事确实需要个可靠见证。在岛上相熟之人中,唯有顾让心最为合适,虽然他只是筑基圆满,但剑修的实力并不能简单凭修为判断,并且,若能借此机会让他看清真相,对他亦是好事。

孟缚舟身上的印记、这诡异的竹简,处处透着蹊跷。江枫隐约感觉,玉函仙翁的伪装手段,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高明。这场风波,或许正是揭开真相的契机。

匆匆赶回“贝阙宫”,江枫没有回到自己住处,直奔顾让心的居所,门没锁,顾让心对于岛上的治安情况,有充足的自信,当然,他的玄铁重剑也不是吃素的。

门轴发出“吱嘎”一声轻响,木门缓缓开启。江枫刚要迈步进屋,却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呼。他抬眼望去,却是一名女修,半裸身体正在汤桶中沐浴。

水雾朦胧,江枫没看清楚其中丘壑,便赶紧抽身出门,隔着门一边琢磨这女修与顾让心什么关系,未曾听说他还有道侣,一边急匆匆地问,“顾道友怎么没在?”

“什么顾道友,你这登徒子!”屋内传来尖锐的斥责声,伴随着声声水花溅落,“我们仙岛之上,怎会有你这等无耻之徒?”

“顾让心,顾道友不是住这里么?”江枫虽然没有亲自来拜访过,但他确信自己没有走错。

“呵,偷窥还要找这般拙劣的借口!”门开了,现出一个裙装半裹,老肩巨滑的妇人,半老徐娘般年纪,并不算丑,身上还散发着刚刚沐浴过的芳香,她似乎不认识江枫这个新登仙岛没几天的面孔,“怎么,昨日仙翁讲法,偶尔提到‘合修’大道,你就迫不及待想找人试手了?”她上下打量了江枫,“看你年纪轻轻,胆子倒是不小。”她伸手一把搭在江枫的肩上,“且饶你一把,不过,我左银萍心里早有所属。”

江枫侧身避开她带着湿意的手掌,追问道,“顾让心搬走了?”

“什么顾让心?你这登徒子好生奇怪。”左银萍不耐烦地皱眉,“你去别的地方找吧,我在仙岛修行已有两年,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她转身“哐”的合上了门,只听得一声“无趣”,江枫一脸诧异转身,正要离开,却听得那门又“吱嘎”一声开了,“我刚才因为被你偷窥,没了礼数,我向你道歉,不过我们扯平了。”

她抱歉的柳眉轻展,微微一笑,现出岛上女修该有的柔情似水,此番便轻掩房门,只是仍旧没有锁。

竟然没有顾让心这个人……?

江枫走出两步,未免心惊,细思恐极,他急忙探入袖中,那原本略有冰冷的古铜小剑,此刻仍在,他轻轻的抵在掌心,那无法刺入的钝感犹在,“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在道袍上擦去掌心的细汗,“他昨日去炼器工坊,我还劝他不要去来着。怎么可能一个人就凭空消失了呢?”

忽然,孟缚舟欲言又止的神情浮现在脑海。江枫心头一震,莫非孟缚舟也不记得顾让心了?他快步登上左近高处,极目远眺,果然看见秋道客正在远处的石桥边,手舞足蹈,与几名修士谈笑风生。

他赶紧疾掠几步,倏忽间便到了秋道客近前。

“这不是江小友么?”秋道客依旧礼貌,语带温和,“今日的早课,仙翁还提到‘止杀’,之道,怎么,你已经有了感悟了么?不过我似乎没有在蜃楼道宫见到你……”

“你有没有见到顾让心?”江枫打断了他的絮叨。

“顾让心?”乍一听到这个名字,秋道客眉头旋即皱起,他摇摇头,又看了看周围几人,大家都一脸茫然,纷纷摇头,表示从未听过,“道友说的这人,可有其他名号?”

“弑仙者。”江枫想到了更恰当的描述。

“那不就是你?”众人都看着江枫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