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倚枕斜身的人,指腹动作渐缓,神色宁静,似乎陷入了浅眠。

昏黄的烛火模糊了她的容颜,淡去了权力养护出的凌厉气势。

唐笙终于敢直视她的眉眼了。

这人看着好累好累,不到三十的相貌,举止和言行却被环境炼化得十分老练。

回潜邸后她也未换戎装,只是脱了层罩甲,不知一直在忙些什么。唐笙垂眸望去,她麂皮靴面上的血渍还在,已显出暗沉,只是沿边落下的被雪水洗净了。

唐笙嘴唇翕动,想要提醒她到卧房睡,却又害怕搅了她这片刻清宁。怔愣了许久,唐笙走近了些,替她挡住了烁动的烛火。

不想片刻后秦玅观便睁开缀着血丝的眼睛。

她轻声道:“朕乏了,你退下吧。”

“我扶您到榻上歇吧。”唐笙语调恳切。

秦玅观摇头:“折子还未批。”

半阖着眼睛的秦玅观指尖点着多宝格上的那一沓用明黄色绢绸包裹的折子。唐笙会意,却又迈不出步子。

这么厚的一摞奏疏,秦玅观岂不是要看到天亮。人都困成这样了还要坚持工作,血条能厚就怪了。

唐笙纠结了好一会,一咬牙,诚恳道:“陛下,您该就寝了。”

秦玅观阖眼,略带鼻音道:“少说朕不爱听的话。”

唐笙面露忧色:“陛下——”

秦玅观叩桌,淡淡道:“再聒噪拖出去杖杀。”

唐笙老实了,规规矩矩去取奏折。

明黄色绢帛下藏着的那一大摞奏疏,至少也有三四十份,唐笙光是看着就替秦玅观心累。

取来笔墨纸砚,唐笙又替她研了回墨,修剪了回烛芯。

秦玅观想要下笔,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强撑着写完几个字,身侧的小宫女还是没退下。

“不准备睡了?”

唐笙:“方姑姑没来,奴婢今日陪着您。”

秦玅观似是被气笑了,骂道:“犟种——”

“朕不批完,明日就会到新的,奏疏越积越多,更批不完。”

“陛下,您……”

秦玅观比了个打住的手势,重复道:“少说朕不爱听的,不然,命都不知何时丢的。”

唐笙果然噤声,只是又矮下身了。

秦玅观以为她又要下跪请罪,在心里叹了声息。

“别跪了,太碍事了。”

“奴婢不是请罪。”唐笙抬眸,对上了秦玅观的眼睛。

面对这张略带稚气的熟悉面孔,秦玅观有片刻失神。

她想了许多唐笙矮身的理由,却不曾想,她只是贴近了些,取出怀中的帕子,擦净了自己靴面上的血渍。

这团血渍唐笙注意许久了,从较艺大典到入夜,都未曾有人替她拭去。

明明万人拥趸,却又在某种意义上过得无比清寂。

唐笙终于在被赶出寝殿前,鼓起勇气替她擦拭干净了。

秦玅观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只知道自己的心绪慢慢宁静下去。

蹲着的唐笙缩成一团,擦得郑重而仔细,起身时身量放大了数倍,秦玅观需要仰首看她。

她微扬下巴,看着唐笙行礼。

“奴婢,奴婢……还是想谏言。”小宫女语调发着颤,“还望,还望陛下早些歇息。”

第20章

连日忙碌,没有人不累。

唐笙双眼发粘,点头点个不停。

秦玅观批完一份,探身去取下一份,余光里映入道晃晃悠悠的影子,看着像是瞬息间就能倒下去的样子。

影子连着博古架,晃动的脑袋离木架就剩几寸的距离了。

秦玅观掩唇轻咳两声,小宫女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她一扬手,丢出一本奏折,正中唐笙的脑门。

小宫女揉着脑袋,一脸如梦初醒的模样。

“边上去,别碰了架上的青瓷瓶。”秦玅观展开折子,头也没抬。

唐笙拾了奏折送还,忍不住探了探脑袋观察秦玅观案上还剩几本没批。没成想,秦玅观第六感强到离谱,顺着视线就逮住了她。

唐笙咧嘴:“陛下,要给您换茶吗?”

秦玅观:“不必了,快批完了。”

听到这话,唐笙偏头看漆黑一片的窗外,稍稍松了口气。这个点休息的话,秦玅观今日还能歇上两个时辰。

唐笙蒙着嘴巴打了个哈欠,看到了立在暗处侍女正直勾勾地望着她。

不明所以的唐笙回望过去,侍女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唐笙照做,侍女同她耳语几句,唐笙的视线便转向了秦玅观。

不听还好,一听唐笙的心便揪了起来。

秦玅观今天压根就没用药,晚膳倒是强迫自己吃了一些,剩下的时间要么是在礼佛,要么就是在批折子。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唐笙望着秦玅观头顶刚弹出的血条,觉得绿格后移了许多。

她揉揉眼,仔

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血条旁的小字,再三确定没有发生变化后,才放下心来。

这样下去真不是个头,别说是将血条养厚了,就是能维持现状都很难。

彻夜燃烧的蜡烛沿边滑下点点烛泪,静静诉说着时间的流逝,相较于唐笙刚入殿时已短去了一大截。

唐笙望着落下的烛泪,莫名烦躁。

在她看来,秦玅观就和这蜡烛一样,真准备为了朝政将自己燃尽了,熬干了。

如若她知道按照原本的时间线,自己的努力到最后都成了他人的嫁衣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唐笙越想心越乱,越想心绪越糟糕。

烛光还是太暗淡了。

眼中布满血丝的秦玅观将烛台移近了些,刚落笔写下几个字便可不抑制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