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秦玅观摇着树杈,摇得落花飘得她睁不开眼,这才满意地下了树。

她拍拍掌心,扬着下巴道:“本宫就是崇明, 你是新来的伴读吗?”

唐简照着教引姑姑说的,恭敬行礼:“ 殿下, 我是您日后的伴读, 唐简。”

秦玅观去哪唐简都要跟着,像是父母安插在她身边的细作。她也不爱和无趣的小古板玩,用鼻孔看了几天人,一直和她亲近不起来。

她还是照常上树, 给礼仪嬷嬷放鸽子,故意绣错花, 搞烂整张帕子。

公主犯错,嬷嬷们自然不敢动她, 只得遵照嘱咐,惩戒秦玅观的伴读。

唐简手心挨了好几回板子,姑姑和嬷嬷们虽控制了力道,但她的掌心还是肿起了。

结果第二日,秦玅观又因顶撞夫子,害得唐简挨打。散学后,唐简的掌心肿得握不起笔了,躲在角落掉眼泪。

秦玅观隔窗瞧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跑回殿捏了一瓶习武磕碰时常用的创伤药给她。

“别哭了,是本宫对不住你。”秦玅观别着脑袋,说话别扭。

唐简扬起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殿下,我不痛,我只是想起母亲了。”

她拉起圆领袍下的丧服,说起了自己战死沙场的父母,讲起了自己不听话的妹妹,小大人一样叹息。

秦玅观愈发愧疚了,此后顶撞夫子和嬷嬷们的次数少了许多。她这个伴读笑得感激,比她学得还要勤奋了。

后知后觉的秦玅观忽然领悟了母亲的深意,这明明是在用情感和道德给她上枷锁,好让她收敛心性。

她撇撇嘴,又开始瞧不顺眼小古板了。

日复一日,平淡如水。

谁都没想到,那一年,将是秦玅观经历的最后一个有母亲陪伴的春天。

江皇后崩逝后,那个肆意张扬,笑容明媚的崇明公主,也永远留在了那个暮春。

春日,多么美满的意象。

秦玅观了解唐简,明白她书下此句的用意。

她希望她,长乐顺遂,能在以后,重逢庆熙四年的春日。

回忆钝化了秦玅观指尖的动作,烛火映照下,秦玅观已分不清眼底的到底是烛光还是泪光了。

“翦彩赠相亲,银钗缀凤真。

双双衔绶鸟,两两度桥人。

叶逐金刀出,花随玉指新。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秦玅观默念尾联,喉音发颤,呢喃道:

“说什么愿我千岁,年年逢春——”

“你明明该恨我。”

窗外有遥远的蝉鸣,沿缝吹入的凉风仍有往日的温度。

她阖眸,指节抵上额角,用小指拭去眼尾的泪痕。

*

还差几日立秋,但蝉鸣依旧聒噪。

轩窗为人阖上,耳畔清净不少。

“我是庆熙六年入公主府的。”沈长卿说,“那时唐尚书已经给陛下当了两年伴读,我不过是闲暇时教习陛下棋艺,后来才成了侍讲。许多事啊,我并不清楚——”

她说的是实话,唐简在世时,沈长卿并不在女帝近臣之列。秦玅观同她并不亲近,她们亦师亦友,但不到绝对信任的地步。

秦玅观敬重她,同她说话时总带着些许不达眼的笑,但同唐简相处时,细节之处都是鲜活的。

她姓沈,身后是代表庞大文官势力的沈家,不会有皇帝不想拉拢她。

沈长卿从回忆中抽离,回望唐笙:“我只知晓,宫中老人都说,孝惠仁皇后崩逝后,陛下性情大变。”

“在我印象中,陛下是天上仙,喜怒不形于色,难有人能听她说几句体己话,唐尚书算例外。”

“唐尚书为人谦谨,高风亮节,学识同品格都是我所钦佩的。就拿她主政户部来举例,安置流民本就是件麻烦事,但唐尚书每一季都会亲自处理此事。”

“淮水是她平的,京师一带的漕运河道,是她疏浚的。即便位及人臣,也不见唐尚书有乖张跋扈之举动。”沈长卿说到这,顿了顿,“你们姊妹两个,虽然心性不同,一个温雅些,一个多些健气,但有一点是相似的——”

“也就是,上对陛下忠心耿耿,下能体恤民间疾苦,愿为孺子牛。”

唐笙眼眸微动:“我阿姊是个温和人,脑中装的都是利国利民之事,我没有她的谋略,也没有她的坚毅。”

“我反倒觉得,你和你阿姊都有。若是没有这些,又怎能成为陛下近臣?”沈长卿道。

房内陷入沉寂,良久,唐笙才问道:

“太傅,您觉得,成为陛下近臣最要紧的一点是什么?”

沈长卿本想答“信任”一词,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她认为,近臣必然是皇帝所信任的,亦是敢于信任皇帝的。

但沈长卿思量了片刻,还是改了口:“是忠,更是一片真心。”

“忠和真心?”

若论忠,这世上可能不会再

有比唐简更为忠诚的人了。

若论真心,陛下曾对她说过,真心于她而言是极为珍贵的东西。

“阿姊已经忠诚到了愿为陛下抛却性命的程度了。”唐笙低低道,“所以,朱霁所说的,私自调拨钱粮扩充黑水营军备,也不是毫无依据。”

沈长卿眉头舒展,宽慰她道:“总督何必这样想呢。这些需要清查旧档,凡事要下定论,须得有凭据。”

门扉被人叩响,沈长卿同唐笙一同看向外间。

“应当是二姐。”唐笙道,“我请二姐从林将军那调来旧档了。”

沈长卿提及的,她也想到了。

黑水营立营之初是秦玅观亲自统领的,秦玅观被立为皇太女后,都由林朝洛统领,因而黑水营的账册和旧档是最为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