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

“停一停,你先容本官缓缓。”唐笙揉着当阳穴,耳畔终于安静了, 只是脑海里有浮现了临别前秦玅观依依不舍的神情。

陛下无论表达什么都极其内敛,唐笙走时她在批折, 只是像寻常那样牵了牵她的手便松开了。

只是这次, 她的指腹悄悄摩挲了好几回。

秦玅观一直垂着眼眸,唐笙也没敢回头。

空荡的大殿内,只有沉闷的步伐,表达了不舍。

唐笙走远了, 秦玅观才搁折抬眸,掌心掩住了面颊。

立在薄幕后的唐笙什么都知道, 但也不敢再转身——她怕再瞧一眼,自己就要飞奔回去抱着秦玅观了。

这是第五回了, 她们还是没能习惯这样的离别。

唐笙从回忆中抽离,握上辽东总督大印,明晰的骨节暗自发力,冷静了片刻,便藏住了所有的思念。

“你继续。”唐笙说。

夏属官心思细腻,仍是从唐笙微沉的语调中觉察出了疲惫。

“下边便是各个州府呈上来的小事了。”夏属官柔声答。

“一件一件来。”唐笙抬起总督大印,做好了手腕抡出火星子的准备,空着的那只手也不闲着,熟稔地蘸满墨水。

“平乡县令……”

“打住,你上条说什么来着?”

唐笙公文刚批一半,正思忖着,一转头夏属官已经报上下一条了。

夏属官重复了遍:“禁军将士已经回京了,阵亡及失踪将士共计八百六十七人。镇抚冯鸣是这八百人里官职最高的。”

指尖竖着沿列滑动,唐笙很快从名单中找出了这人。

在御林司时,她曾和冯鸣有过几面之缘,知道他是恩荫得官,祖辈立有军功。这种人,一般不会在战时被调到边境,如今这情形,有些不合常理。

唐笙支颐,指腹刮着面颊。

夏属官瞧出了她的困惑,解释道:“下官问过了,他们都说,调此人来是他自个请愿的。若非请命要来辽东,他就丢官了。”

联想起她和惠明遇险那回,秦玅观暗中布的局,唐笙觉得此事倒还解释的通,便不再过问。

“本官走时叫你办的差事,做妥当了么?”

“布告已张贴七日了,今日是最后一日。”夏属官答,“那些士绅若不再回来,田产就要充公了。”

“回来的不多吧。”唐笙起身,叉着腰,活动了下肩颈,“走,咱们收地去。”

这是唐笙来辽东前就想好的对策。

辽东战乱,有权有势的士绅最是惜命,闻着味便跑远了。

唐笙下了两条令,一条是田地由官府折价征收,另一条是士绅囤积的这些米粮也由官府折价购入。

这场仗不知要打多久,寻常百姓一时间也吃不下市价的田产,部分士绅只得忍痛将田地和粮食抛售给官府了,但大多都是雇了佃农和守田人看护,也不愿吐出兼并的土地。

盛夏已过,再过段时日便要秋耕了,田产荒废着于朝廷极为不利,也不同腐儒们讲的那套“农耕为本”理论相悖。

特殊时日特殊办理,手握皇帝亲兵且有评叛之功加持的唐总督回京前发了公文:七日内,若无地契持有者亲自前来认领,荒田一率充公,由官府进行划分。

部分士绅被逼回来了,间歇性安抚了民心,不回来的田产充了公,隔了许久得知这一消息已经赶不回来了,恨唐笙恨得要生啖其血肉。

唐笙不在意这些。

危局里藏着机遇,风险大了,收益自然也大了。

这便是她从前讲给秦玅观听的对策,事情走到这一步,她的计划已完成大半,

唐笙踌躇满志,为这大好情形欣喜。

夏属官被她的笑意感染了。

唐总督不似其他高官,爱拿架子,爱作深沉,她这样年轻,这样意气风发,光是立着就洋溢着少年人锐意进取的气息。

回京几日,唐大人身上的疲累一扫而空,似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夏属官跟着她,精神气都昂扬了几分,一路上大步流星,飞身跨上马背,腰杆子也挺得比往日直了。

唐笙官复原职,最高兴的就是百姓了。

她每回带着差役下乡不是要重新划分田地,就是惩治横行霸道的乡绅同县衙贪官墨吏。百姓称她为唐青天,夹道相迎,队伍行至哪里,百姓便跟到哪里。

下了马,飞扬的尘土落满布面靴,唐笙行走在田垄间,同属官一同测量。

道旁坐了一溜没穿鞋的娃娃,妇人抱着女儿远眺,不多久,官差便将新写的地契交到了她手上,叮嘱道:“这是照你家人丁分的,田地虽为官府所有,但种得的粮食交纳完便都是你家的了!”

“卫老爷若是回来管我要田地呢?”妇人担忧道。

“田是官府的,同他有甚关系?他要田便来同官府要,私下霸占官田依律治罪,你们报官便是!”差役答,“有唐大人在,还怕他们

作乱?”

“唐大人不在辽东时,你啊,就去寻按察司的方大人,方大人日后也会常驻辽东的!”差役拉来手边的乡亲,“他上回就去按察司击鼓鸣冤了,你问问他,事情办结没!”

“办结了!方青天当日就办结了!”

妇人笑逐颜开,连夸新政好,唐大人好,方大人也好。

唐笙远眺他们,心中却涌动着酸涩。

在这般体制下,土地分到他们手上,全系于秉公无私的官员,与禁宫的一纸诏令。

王朝存续百年,土地总是这般分开,又重新为人兼并。青天白日下,相似的事在这片土地上重复上演了近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