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袖袍随步子带起的凉风将这把火扇得更旺了。

唐笙入宣室门时,紧攥的指节隐隐发着颤。

中庭跪着一列人,已是皇太女的小萝卜头偻身跪着,脑袋埋得极低。

见着唐笙,秦长华牵住她带着湿意的袍角,眼眶通红。

她自小不爱在生人面前哭,如今入了宫,更是学会了隐忍,再难过也都是紧咬唇瓣,硬是咬到口中有了淡淡的血味才出声求助唐笙。

“殿下。”

瞧着泫然欲泣的小长华,唐笙喉头发涩,浮躁与沉闷淡去了些。

小长华不要她行礼,揪着她的袍摆站起来:“你带我进去好不好,陛下不肯见我,你叫她收回成命好不好——”

“我还好小,有许多事不懂,还想要请教她,你能不能叫她不要立我当太女。”跪得双腿发麻的秦长华靠着唐笙才能站稳。

她话说得又急又快,语句碎碎的,听得人心纠成一团。

“我都听说了,陛下就要……”她哽咽了声,最终没说出那两个字,“所以她才要立我当太女……”

“可我不信!”

“陛下她分明就是想考验我!你求求她好不好,等我再长大些,我不要这么快就当太女!”

唐笙不愿在孩童面前落泪。

她牵住小长华,带着她一同入内。

小长华冲在前面,宫娥正欲阻拦,抬首时瞧见面色冷厉的唐笙,迟疑了片刻,缩到了一边。

进了内殿,小长华松开了唐笙,跑了进去。

彼时秦玅观正倚榻养神,手边搁着用了一半的汤药。

见着来者,侍奉在侧的方汀蹙眉道:“谁请小殿下入内的,快将小殿下送回宫去。”

“我不要回去!”秦长华挣开宫人的钳制,扑到秦玅观榻前,“我是来求陛下收回成命的,我不想当太女了,我只要陛下好好的!”

秦玅观低垂着眼眸,未曾答话。

一旬未见,那个不苟言笑,学识渊博的陛下变成了这副模样。

秦长华年龄虽小,但已经历了两次至亲的离世。她明白秦玅观的沉默意味着什么,哭得更凄惨了。

秦玅观喉头滑动,吐出的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听话。”她道,“多用功,也要当心身子。”

小长华先摇头后点头,下意识去牵秦玅观的指节,搭在被衾上的手腕一触即落,垂至榻前。

“陛下?”小长华手足无措,颤声唤她。

秦玅观艰难道:“将太女……带下去……”

她将要偏首,却在屏风遮掩处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唐笙定定地凝望着她,眼中蓄满泪水,隐隐压着恼怒与恨意。

这是秦玅观头次见到她流露这样的神情。换作寻常人,十个脑袋也不够担保。

偏偏换了唐笙,她竟连一丝怒意也没能生出来。

心中反倒多了份歉疚。

第138章

唐笙真切感受到了愤懑, 可她又明白秦玅观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秦玅观是一国之君,她所做出的每个抉择,都关系着家国兴亡。她不得不谨慎, 不得不考虑事态的发展会朝向最差的一面。

立皇太女是她作为君主必须要做的准备,而背着唐笙完成此事, 则是她作为恋人满怀歉疚的抉择了。

唐笙太了解她了, 所以在愤懑填满胸腔前,又生出了浓重的无力感。

她哑火了,原地立了片刻,垂头丧气地行至榻前——她好没用,还是没有说服执一道长前来。

心中那摇曳的微弱火光熄灭了。

回京的这些日子, 唐笙时刻注意着秦玅观的血条。冷绿的浮光下,记载生卒年的字迹,她每望一眼,都生出针扎般的绵密痛楚。

亲眼目睹心爱的人生命逐渐流逝,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可她不敢不去看, 不敢不去记录。

唐笙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在随着血条的缩短而流逝,她好似被推进了焚化炉中, 随着秦玅观纤弱的鼻息, 经受着烈火的灼烧,即将走向死亡。

她望着秦玅观病倦的容颜已觉心痛,怎么会舍得向她表达不忿。

涌上颅顶的热意被凉风吹走了,唐笙心底只剩下了不甘和痛惜。

她好恨自己, 好恨自己无能为力。

若是在现代社会,她尚有机会用药为秦玅观搏出一条命, 如今她只知道些浅薄的知识,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阻止她生命的流逝。

她最多, 最多只能向上苍祈求,能将秦玅观的伤病分到她身上,哪怕是将自己的寿命分给她,唐笙也是心甘情愿的。

“陛下……”唐笙终于上前,坐在她的榻边。

秦玅观在听到她的轻唤,霎时红了眼眶。

她知道唐笙能体谅她,她利用了唐笙爱意,秦玅观很是愧疚。

唐笙从朝元山下来时受了冻,染上了风寒。意识到自己这般会惹秦

玅观忧心,她背过身去,想要遮掩住自己因压抑不适而带来的轻颤。

“阿笙——”秦玅观鼻息急促,低哑地唤她。

唐笙掩着口鼻回眸,嘴硬道:“我就是呛着了,与其忧心我不如自己好好吃药。”

秦玅观敛眸,瞧见低声啜泣的小萝卜头。唐笙顺着她的视线,明白了她的意思,俯身将她牵至身畔。

一大一小两只手交叠着,秦玅观吃力地挪动自己的手,覆于她们之上。

她什么都没说,唐笙只是瞧见她哀伤和略带希冀的眼睛就明白了秦玅观想要说什么。

秦玅观希望她能和长华一同把控朝政,继续她未曾完成的大业。

“真要撒手了?”唐笙问她。

秦玅观不答。

“我说好了陪你去,就会陪你去。不是你给我塞个‘拖油瓶’我就不准备去了。”唐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