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若是用药太刚猛,她这副躯体如何撑得住?”唐笙有些焦急,“我也想用刚烈之方,可她……”

她偏首,强压心底的酸楚。

秦玅观喉间灼痛到连用药都很煎熬了,加上刚猛之方,恐怕血条会掉得更快。

“唐大人,病来如山倒,陛下眼下已容不得‘抽丝’好转了。”

执一的话在她权衡的天枰上添了砝码,唐笙的心口一下变得闷重了。

催出铅毒之药必然作用于秦玅观衰败的身体,秦玅观极有可能死在催毒的路上。不用,她反而能撑得更久些。

唐笙本想用温和的药方解毒,可收效甚微,无法逆转如今的态势。

“用了尚有一丝生机,你怎知晓她撑不住还是撑得住。”

“可——”

执一神色平静,沉寂的眼睛总带着一丝宁静的凉意。

唐笙从忧思中抽神,唇瓣翕动,喉间却发不出声音。

这种抉择,她其实更该交到秦玅观手上。

是继续依照她暂未起效的法子等待转机,还是压上性命赌一回。

这种以心爱之人的性命为赌注的选择,唐笙给不出答案,亦不忍心做出抉择。

不远处传来风挡坠落的声响,唐笙和执一抬首齐望,却没寻到人影。

“是方姑姑。”唐笙垂眸,沙哑道。

方姑姑一直是秦玅观意志的延伸,她来,必然是陛下的意思。她们方才说的,应当都被方汀听进去了。

唐笙身形晃动,步伐显出虚浮,好似下一瞬就要倾倒了。她滑落下去,侧倚着几案,掩住面颊。

执一眼中流露出不忍,但终究是压下了。

秦玅观要选什么,唐笙能猜到。

不同她亲近时,唐笙会觉得陛下是个冷血淡漠到极致的人,但亲近了,唐笙就知道,她骨子里是个敢赌敢拼的人。

秦玅观必然会选择刚猛下药。

唐笙再抬眸时,方姑姑已经出来了。

视线交汇,唐笙便知道了秦玅观的答案。

执一配好了药方,在交付方汀前调转指尖,拨了回来。

用药剂量,唐笙把控得远没有执一道人准确。这种大事上,唐笙反倒不敢信任自己,亦不敢全然相信执一。

她仰首,定定地望着执一,等待她的话音。

执一思忖了片刻才道:

“请转达陛下,若是病势有了好转,还请她应下执一的请求。”

*

几味刚猛的药添了进去,秦玅观强撑着喝了大半,当夜便起了高热。

病痛缠身后,她无论膳食还是温水都用得很少,汗发不出来,唐笙只得不断地给她喂水。

秦玅观喉痛得那样厉害,她每喂一勺水,都令她痛得像是喉头被刀片了下来。

秦玅观躺在唐笙的怀里,连动一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好痛,感知着落在颈间的眼泪,更痛了。

漫长的黑夜看不到尽头,摇曳着微弱火光的残烛即将熄灭。

唐笙觉得自己在折磨秦玅观,每每探勺子,腕间的力气便会被抽去几分。

到最后,她快要握不住瓷勺了。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响起。

唐笙丢了药碗,抱紧了秦玅观,将脑袋埋在她愈发单薄的肩膀上。

“该怎么办啊……”她低喃,“我好痛,我看到你这样,我好痛——”

秦玅观眼角泪痕相叠,眼底满是血丝。

她攒不出力气了,连说话都成了难事。

从前她病了,尚能牵住唐笙的衣袖,握紧唐笙的指节汲取一些温暖的牵绊。现在,她只能将自己交给唐笙了。

十指相扣,面颊相贴,温热的鼻息逐渐与纤弱泛凉的交融。唐笙感受着秦玅观轻缓的心跳,和带着凉意的触碰,臂膀越收越紧。

她畏惧离别,畏惧失去,畏惧将来。

秦玅观与她畏惧的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人总是在要紧的关头才能有更为深切的感知。

这场旷日持久的折磨,太难熬了。

唐笙眼底没有了暖色,只剩下灰白。

搭在她膝头的腕子落了下来,唐笙倚紧了人,换手去牵,可刚触碰到,秦玅观的手便从她的掌心滑落了。

“陛下?”唐笙轻唤她。

秦玅观缓缓阖上眼睛,并没有回答。

长夜未半,久久等不到拂晓。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灌了进来,唐笙回神时烛火已经熄了,浑浊厚重的漆黑填满了偌大的殿宇。

第140章

心中燃着一团火, 从心口开始蔓延至四肢百骸。

秦玅观挣扎着褪去缠绕包裹着的一切,却绝望地发觉自己困缚期间,被大火逼至了绝路。

一片混沌中, 唯有唇间渡来源源不断的清凉。秦玅观拼命吮吸,却始终不能扑灭明火。

她好痛, 痛到连呼吸都带着焦

灼。

可渐渐烈火灼烧感又褪去了, 彻骨的凉寒锢住周遭,将她封于其中。

焚烧过的躯体封冻后满是裂隙,再过片刻她就要碎裂了,随着风化作尘埃飘散。

恍惚间,秦玅观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她化作了孤魂, 或聚或散,最终聚拢于清月下,俯仰间,人世已过千年。

她有许多困惑,有许多痛楚, 细究时却只剩茫然。

秦玅观忘记了自己是谁,又是从何处而来, 又要到何处去, 记忆在消散,思绪飘至渺远处。

幼时她曾听方汀说过,人死后忘记一切是上苍的怜悯,若是记得一切, 又能看到和听到一切,那被留在世间的人和死去的人都将更加痛苦。

记忆消散前, 秦玅观眼前浮现的是崇宁四年枕畔人去往辽东前的暮春早晨。

清透的光亮下,唐笙钻进她的怀里, 笑望着她,眸光柔和,面颊也带着绒绒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