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裴音怜未应声。

皇亲国戚动真格的,他们这些外臣更当稳坐高台,收起渔翁利了。

沈崇年从大殿出来,对小厮耳语道:“告诉他们,随着战局动向出力,待我军令。”

不出所料,今日嗣君就能在大行皇帝灵前即位,若是二殿下未曾顺利即位,他也已赢一步棋,留好了后手,如有不测,也有退路可行。

长须微动,沈崇年压下笑意入轿歇息,静待时机。

远处,偏殿侧门走出一队宫娥,朝宣室殿的方向匆忙行进。

*

辽东军士高举着勤王的旗号,凡是有女卫监军的营地或是城楼,唐笙全都畅通无阻。临近京师内城,唐笙遇到了第一波抵抗。

宣室殿有一幅常年收卷的舆图,京师的布防图和各营驻扎位置唐笙都曾在图上见过。秦玅观先前想要打消她去辽东的意愿,以京师为例,同她分析过这些治军门路。

眼下,唐笙脑海里的画面帮了大忙。她回忆起舆图,很快判断出了守军将会从那个方向冲出,会从哪里切断骑兵队列。

她将兵力分作了四股,两股阻击侧翼来敌人,一股佯攻西直门,另一股作为主力,随她攻入禁宫。后续跟进的步军则负责包抄达官贵人居住的北阙和宣直街,以及增援中路主力。

今日注定要见血了。

自她率兵矫诏回京,便注定要背负骂名。

过去弹劾唐家人和刻意针对秦玅观阻止女子执政的联名折子成了生死簿,手握判官笔的唐笙先涂掉了这些包藏祸心者的名姓。

碾死这些臭虫,秦玅观下边的路就会好走许多,她也能在相对宽松的环境里好好养病,等待大展宏图的机遇。

落个权奸的名号遗臭万年已是最轻的,但最重也不过是死无全尸。死即死耳,既无近亲,亦无挚友,她死得其所。

袍服和铁甲已干,唐笙额前的碎发随风飘扬,鼻尖反倒蒙上了一层薄汗。

刀柄有些湿滑,唐笙将缰绳缠得更紧了,压得青筋凸起,指尖泛白。

她语调淡漠:“若遇抵抗,杀无赦。”

土道被马蹄践起了层叠的尘土,前锋通过齐安街直奔端午门。

这是最难突破的一道宫门了,冲破了它,整个禁宫便能被唐笙纳入囊中。

端午门建设之初,便被设计成了“凹”字状,来犯者必定要从“凹”字中间突破,到时候三面受敌,很难攻下城门。援兵一至便会被围,切断里外联系。

唐笙带的多是骑兵,骑兵机动强,擅长奔袭同围截,攻城正是弱项。

她祈祷,今日的端午门是由女卫值守,好让她顺利进宫。

马队浩荡,两翼阻截骑兵已与守军交锋。坊市交接间,数不清的小摊在搏杀中掀翻,果蔬、器皿、糕点散落一地。

绝望的叫骂声混杂着惊惧哭喊成了刀剑铮鸣的配乐,血腥味冲淡了往日喧闹热烈的烟火气,搏杀过后,岁月冲刷出的沟槽溢出了暗淡的血水。

带领家丁出门讨要说法的兵部侍郎被马刀砍伤,两度宣扬“乾坤倒转,阴阳不调”的腐儒为长槊刺穿了心口,新任监察御史逃亡之中死在了乱蹄之下……

奔走于官府与上三营驻地间的沈绍文逆着人潮奔走,华贵的官袍被挤得皱巴巴的,他一边理衣裳,一边扶帽。奈何人实在太多了,他骨头不顾尾,乌纱帽从指间溜了出去,被人踏了个稀烂。

“老太傅呢?”他揪住人潮里的家丁,慌张道,“沈老太傅呢?!”

“老爷还在宫里,府里是不能回了,北阙全是兵啊,见官就砍!”急于逃命的家丁扯出衣袖,“您也快逃罢!”

问得此言,沈绍文当街扯下护了一路的官服,调转了方向只着内跑随人潮奔走。

他边跑边骂:“老不死的,叫我冒死送信,自己倒躲得好好的!”

养尊处优,搜刮民脂民膏的怎么跑得过常在街市间穿走的“下九流”,又怎么跑的过常在田间劳作的农户。大难临头,护着他的属官同差役也都散了,沈绍文一边叫骂一边逃命,气得面红耳赤,不一会就力竭了,扶墙喘气间被人刮倒在地。

嗵嗵的轻骑声近了,滚进角落勉强保住性命的沈绍文一抬头就看到了迎面挥来的长刀。

“别杀我,别杀我!我是平头百姓,我是下九流的!”他哭喊出声,想要装成平日里最瞧不起的那些个人活命。

他内袍是绫罗制成的,脚上蹬的也是官靴。这样的说辞,显然不能令人信服。

“你姓什么?”

“沈……沈……”

马上的兵官交头接耳,叫人给他捆了,拖死猪一样给吓成烂泥的沈绍文拖下去了。

东北侧进展顺利,而西南面遇到了奉从裴太后与沈老太傅之令的府兵,渐渐显出颓势。

端午门近了,唐笙接到斥候口信,西路军为府兵攻破,步军还要些时候才能将战线填上。

不能再等慢上骑兵半拍的步军攻城了,再等下去中军就要被截断,三万

人中最精锐的这部分就要落入包围。

今日值守的总兵官并不是女卫,朱门紧闭,密密麻麻的弓弩手立满了红墙。

他们拒绝交涉,已做好了防御准备,前去传命的军士被飞矢逼退。

唐笙劈刀:“架梯,后队骑射一轮,掩护前队攻门——”

一轮箭雨破风而来,唐笙周遭不断有人落下马来。

城墙上有人高呵:“破宫门者等同逆贼,天下共诛之,唐总督,你当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唐总督奉陛下御命勤王救驾,”

这是个生面孔,应当是禁军革差后新顶上的军官,此人大概是受人提携坐到这个位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