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找到了病因,便看到了希望。唐笙虽焦头烂额,但心绪却有所宁静。
门帘微动,方姑姑探出身来,欢喜道:“唐大人,陛下醒了!”
唐笙钻进内殿,直奔榻前,快要压不住呜咽了。
方汀领着宫娥退下,隐忍了许久的唐笙才敢哭出声。
“别哭了……”秦玅观拇指摩挲她的手背,“还活着……”
“我好怕。”唐笙双肩颤动,哽咽道,“我好怕——”
她怎能不哭。
秦玅观的血条几乎降到了最底端,唐笙在她沉睡时凝视了许多次生卒年,才敢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一切都变了,秦玅观的寿命变得更短了。
当唐笙计算起确切的时日时,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去了。
十二日。
浅绿色的光晕化作冰冷的数字,就这样宣判了一个人的死期。
枯坐榻边的那几个时辰,眼泪都流干净了,她哭不出来,唯觉浑身无力,思绪陷入停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唐笙问了无数遍为什么,绝望无措,头痛欲裂。恍惚间,竟生出了同秦玅观一同赴死的念头。
方姑姑替她擦拭掌心时,帕子上的温热唤回了她的理智。唐笙回忆起了新元日前,秦玅观轻笑着托起她面颊时的场景,那样鲜活,那样灵动——她舍不得,秦玅观的面容变得灰暗阴冷,成为烙在她心头的疤。
手背的触感散去了,秦玅观眼角似有泪痕。
“要立,长华为储君。”秦玅观说的每个字仿佛都是挣脱痛楚而吐出的,“可我,担心……主少国疑……辅臣,辅臣乱政……”
“别说了,别说了陛下。”唐笙嚎啕大哭,“会有办法的,您不会死,您绝不会死!”
秦玅观眼底映出水泽,忽然笑了。
泪珠覆着干涸的泪痕落下,她想要抬手抚一抚唐笙的面颊,腕间却没有一丝力气了。
“是啊。”秦玅观阖眸,明明心痛得厉害,还是轻声宽慰她,“我不会死——”
“可家国大事,容不得儿戏。”
她病成这般,躺在这榻上已能感知生命的流逝。
魂魄悬浮半空,她依旧耳聪目明,能听清所有人的话,通过脚步声判断来者的身份。
方汀劝说唐笙休息时她是知道的,唐笙在外殿训斥御医的低哑喉音她也能听清。有那么几个瞬间,秦玅观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她好累,不想再扛起这破破烂烂的江山了。
睡梦中,眉目慈和的母亲正浅笑着朝她招手,唐简也还是稚子的模样,盘腿坐于桃树下读书。
秦玅观透过门间罅隙探看庭院,掌心已覆于木门。
再向前一步,她就要解脱了。
秦玅观推开了门,欢声笑语清晰了,母亲张开双臂迎她过来,唐简阖上书,唇瓣翕动,好似在唤她殿下。
沉重的身躯变得轻巧,宽大的暗纹玄袍缩小了。秦玅观垂眸,看到了一双属于稚子的手。
她终于回到了十二岁的春日,又成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崇明殿下。
奔进母亲怀抱的路上,她步伐轻快,衣袍翩跹,好似一只穿梭花丛的蝴蝶。
她雀跃着,呼唤阿娘。
阿娘的笑意是那样温暖,秦玅观觉得自己踩在白云间,泡在蜜罐中,轻飘飘的,甘甜到晕眩。
可跑着跑着,心却越来越痛了。
耳畔的欢声笑语也化作了压抑的哭声,魂魄回到那具病弱的躯壳,再也出不去了。
秦玅观听到了许多声音,钝化的触觉逐渐恢复,于迷蒙间嗅到一丝丝血味。
回至嘴角的药咽下了,压于枕侧的人影也离去了,不多久,唐笙便来了。
秦玅观凝望着她的眼睛,忽然就不想走了。
总得,总得交代清楚一些事,好让她不那么难过,在这云波诡谲的朝堂,平安熬到白头。
于是,秦玅观攒了些力气,宽慰她说:“别哭了,还活着。”
可唐笙却变得更难过了。
明明当了一省总督,雷厉风行,说勤王就敢豁出去勤王,怎么到她这又成了哭包呢?
这样重情,她若是真的撒手了,该怎么好呢。
秦玅观骗她说,自己不会死。可哭包又变聪明了,知道她在哄她。
“我不听。”唐笙叠声道,“我不听。”
“你就是在安排后事,你不想要我了!你要抛下我!”
秦玅观努力扬起笑,眼角和唇角却还是耷拉的。
“该交代的事,还是要交代……”她喉头发涩,因为力竭,气息变得更乱了,“阿笙,你明白么?”
这是秦玅观头一次唤她阿笙。
如此亲昵,如此温柔,却又带着哄骗和安抚的意味。
“我不傻。”唐笙带着哭腔呢喃,“陛下,我不傻。”
秦玅观敛眸,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这声调唐笙曾经在外祖
母去世前听到过——鼻息成了悬在半空的透明细线,牵连着顶端的人一收手,最后一丝生气也要消散了。
躺着的人双眸即将变得空洞,皮肤泛出灰白。“死”这个字,逐渐变得可看到,可听到,可触摸到。
唐笙不想秦玅观也变成这样,她抓着秦玅观的指节,贴近了,害怕孱弱的鼻息会断掉。
秦玅观喉头滑动,苦涩道:“你这样,叫我如何安心呢……”
“没有你我也安心不了。”唐笙连她闭眼都觉慌张,“你想做的事还没做完,我还没陪你白头,你要长命百岁……”
她说了许多话,到最后语无伦次,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唐笙。”秦玅观流着泪打断她,“阿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