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你我皆穿官袍,身边又跟了这样多的带刀护卫,大张旗鼓地入镇,不太好。”唐笙宽慰她,“忍一忍,我叫人买来送至官驿。”
十八拍拍脑壳,同意了她说的话。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一行人终于抵达官驿。
大营那边有人提前来报,一入门十八便嗅到了饭菜香,眼睛亮了亮。
她入了坐,招呼唐笙过来,却见她立在门边,拧起了眉头。
“怎么了?你是忧心这饭菜被人动了手脚?”方十八拿筷的手一僵。
“非也。”唐笙用鞭尾抵了抵盔帽,神情懊悔,“我忘去凉州了。”
“嘿呀,这个嘛——”方十八是真饿了,她咬了口鸭腿,含混道,“明日再去也不迟呀……”
“诶!等等!你说你要去哪?凉州!”
十八话未说完,眼前人便迈出了门,绯袍在风中蹁跹,匆匆掠过中庭。
“站住!”方十八大步流星,“凉州随时会被围个彻底,陛下的话你都忘了,不要命了?”
唐笙充耳不闻,步伐迈得更大了。
她要做的远不止佯装和谈离间丹帐六部与整顿兵营这么简单。
秦玅观既给她放了权,她便要握紧了,解了大齐西域之忧。
第161章
沈长卿摘下白纱, 掬起一捧冰水冲洗面颊。
水珠顺着苍白的面颊淌下,滑过毫无血色的唇角滴在衣领上。
沈长卿循着光亮望向北风吹得呜咽的纸窗。
冬日的城郊人烟稀少,窗外白雪皑皑, 没有一丝生气。
破旧的客栈内外都很寒凉,窗纸摇曳, 似乎朔风下一瞬便能破窗而入, 卷走室内所有的温暖。
沈长卿凝神,远眺了许久,眼神更显空洞——看不到,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除了能感知光亮和模糊的人影,她什么都看不到。
沈长卿眨眼, 恍惚间,视线似乎有一瞬是清明的。
她疯了似的揉起眼睛,期盼已久的奇迹却没有出现。沈长卿再次掬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面颊,洗得面颊通红, 洗得双手发了颤都未曾停止。
衣领湿了大片,沈长卿身上的暖意抽空了, 肩头最先发颤, 最终是整副躯体。
“看不到……”沈长卿沙哑道,“还是看不到……”
凉水飞溅,声响刺耳。
她拂袖打翻铜盆,躬身扶着支架, 上身倾得更狠了,厚重的棉服都未能遮掩住她肩头的骨感。
“沈大人。”
八仙桌边的执一终于出声, 想要唤回沈长卿的理智。
“荒唐。”沈长卿侧身,扶着灰暗陈旧的木柜前行, 步伐虚浮,身形摇晃,“荒唐啊。”
宽赦诏旨与调任诏令一同发来,路上因大雪耽搁了几日,沈长卿启程后才收到。
眼下诏旨静静躺在桌案上,她伸手可得,却瞧不清任何字迹了。
她成了废人,废人是不得继续为官的。
一切向好,她却在天亮前瞎了双眼。
多么荒谬,上苍真是作践透了她。
她摸到了手边的诗集与从前写的安邦十策,摇摇晃晃地挪至炭盆边,将东西全都抛了进去。
烟雾最先飘了上来,火光若隐若现,顺着未压平整的边沿窜向高处。
沈长卿本能地恐惧火光和滚烫的热浪,心中发麻,双腿却钉在原处,怔怔地望向炭盆。
模糊的视野里,摇曳的火光蛊惑着她上前,勾起了不久前的记忆,也唤醒了重复已久的噩梦。
她探手,朝着明亮的火光伸去,即将触碰到烧红的木炭时被人握着肩头带了出去。
压抑已久的情绪在刹那间决堤,沈长卿推着执一的手臂崩溃大哭。
“你为什么不走!”她嘶哑道,“你滚啊!”
“沈大人。”执一扶着她,同她隔了段疏远的距离。
沈长卿不想让人瞧见自己这副懦弱无能,崩溃无助的模样,她用尽力气推开执一的搀扶,可那双手却死死钳着她。
“沈大人。”执一沉声,语调里带着怜惜和告诫的意味。
“我眼盲心死,命也不长了。人人憎恶,人人耻笑。”沈长卿睁着泛红的眼睛,质问她,“你为何要跟着我?笑话你也瞧够了,你为何还要跟着我!”
执一不语,沈长卿反倒哑声笑了起来。
“我是逆贼命格,逆贼起而天下乱,天下乱而百姓亡。”
“道长心系苍生,我如今这副模样,也没力气掀起什么浪花了,自然不必忧心。你走啊,你快走!”
执一喉头滑动。
她的确是因测算出了沈长卿的逆贼命格下山的,可她跟着她,绝非因为命格不祥。
心有宏图大道,志在四海万邦。
这样一个人,囿于宗族与朝堂纷争中,执一怎能不起怜悯之心。
臂弯圈着的人软瘫滑落,执一随她矮身,疏
离的距离随着动作而被打破。
“沈长卿——”
“你冷静些。”执一沙哑道,“双眼经不起这样流泪。”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跪坐的人终于倚上她,眼泪坠在她的颈窝 。
*
“陛下,沈崇年与裴闵勾结作乱一案,如今也该结了。”
“裴闵问斩抄家,其族人尚能勾结,几番求情,企图逃过国法惩处。而沈家呢,余孽尚存,朝堂是不得安宁的。”
“此事是该有个定论了,还望陛下早做决断。”
……
殿内燃着炭火暖烘烘的。
秦长华立久了有些犯困,以袖掩面悄悄打了两个哈欠,视线落在主位上,眼睛倏地亮了——陛下手腕上的白玉念珠回来了,两指拨动间,秦长华又听到了熟悉的声响。
不过她也记得,前些日子,这串念珠是挂在唐大人腕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