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秦妙姝羞愧难当,如果可以,她更希望秦玅观今日不令人推开这扇门。
在这明媚的阳光下,她觉得自己成了沟渠中翻涌的硕鼠,露在光耀下该死,淹在河沟也该死。
她不敢瞧秦玅观,也不敢瞧已是太女的秦长华,眼中蓄满了泪水。
秦玅观垂眸只一瞬,旋即仰了仰首。
“既要行孝道,也要顾及用功。”
陛下容她居于深宫照顾母亲已足够仁慈了,秦妙姝终日惶恐不安,等待降罪,从未恳求秦玅观的宽恕。
这句话虽短,但已一锤定音,彰明了秦玅观的态度——这意味着秦玅观容许她继续在宫内陪伴秦长华读书,也未曾废除她宗亲的身份。
秦妙姝僵了僵,再抬首时,陛下的身影已经远去,仪驾协行。
她叩首,俯仰之间,早已泪流满面。
小长华跃过地栿奔向她。
秦妙姝展臂相拥,被冲得半身后仰。
*
呈送御旨的队伍在十一日抵达辽东,由官驿差员与夏属官出城相迎。
战时城中的宵禁更为严苛,呈旨官员到时已是子夜,夏属官也是拿了方清露的手札和亲印才得以办差。
马队一路向前,领队官员同夏属官谈起沈长卿的居所,预备着明早传旨。
“衙门厢房人多眼杂,多少有些吵闹,不利于沈大人养病。方大人寻了临近府衙的僻静住所,由林大人调拨兵丁方位,以保沈大人无虞。”
“大致在哪个方向?”传旨官问。
夏属官指明了方向,传旨官随她远眺,眯起了眼睛。
“怎么瞧着有火光?”夏属官也瞧出了不对,屈起眼探看。
身后响起老差役的声音:“这情形,怕不是走水了!”
走水。
听到这两个字,官差们便打起了寒噤。
上回沈崇年便是借着走水逃脱,而今陛下下了诏旨以示宽恕,再弄出什么幺蛾子,办差的这帮人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驾——”夏属官扬鞭疾驰,带着马队一路奔向东城区。
一行人离火光近了,耳畔有了与宵禁格格不入的嘈杂。
夏属官揪了个面颊漆黑的差役:“哪里着了,沈大人安好么!”
“都着了!快些叫人吧夏大人,这点人手不够啊!”
夏属官松了差役的领子,翻身下马,边奔走边呼喝:
“叫潜火兵来!”
“方大人那通报了吗!叫两个人,即刻就去!”
“勿要乱了阵脚,不要一拥而上,离开的远的,你们,还有你们,去调水!你们,去叫人,疏散百姓!”
“其余人随我来,务必找到沈大人!”
她一路向前,纠集起散乱的差役和兵丁,将救火的秩序组织起来。
辽东靠北,凛冬总来得最早。今年还未下雪,天气更是干燥。
预备着防火的水缸要么干涸要么结冰,差役踹了许久摔倒在地,也未见坚冰有一丝松动。
“没有水啊,大人!”
“连廊也起火了,水不够啊——”
“水泼不到高层!”
“最早冲进去的那些人都说未曾寻见沈大人,沈大人怕是……”
夏属官听得耳鸣,头晕目眩,但还是强撑着靠近火场。
一片杂乱中,有一抹靛蓝逆着人潮而上。
执一道人提桶泼水,干脆利落地将自己浇了个透彻,本就淡漠的面容染上了冬日的凉寒。
她深吸气,水珠顺着眉梢滑落,一身冷厉中唯有琥珀色的双眼中燃着摇曳的光火。
累积的木材因灼烧发出了哔啵的声响,与北风卷地吹折百草之声交织起近似哀鸣的声调。
风吹斜了火焰,歪向一侧的民居,扑了半个时辰,火势未见一丝收缩,反倒有了蔓延之势,众人面上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执一冲进燃烧的廊檐时,不少人都觉得她疯了。夏属官探手阻拦,指尖却只触碰到了一片冰凉的衣料。
“道长——”
湛蓝色的身影晃过烟火,消失在浓烟之中。
烟雾弥散间,沈长卿已被熏得睁不开眼睛了。
发觉起火时,她因苦闷,正于顶楼抚琴。
因在病中,她对冷热的感知要比旁人迟钝好些,呛鼻的浓烟要比火光先至。
反应过来的沈长卿在那个瞬间,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张脸。
这场大火绝非意外。
有人要她死。
这世上只有死人不能开口,也只有死人能守住秘密——走沈家门路得到官位的,走沈家门路开脱罪责的不在少数,她姓沈,从前一面为皇帝,一面为宗族,握住了太多把柄。
她必须死。
即便秦玅观愿意保她,她也必须死。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心底反倒升腾起哀凉,有一道声音告诉她:她这一生都是个笑话,不如归去。
沈长卿背身,枯坐于古琴前,双腕垂落。
浓烟熏红了她的双眼,渐渐的视线模糊了,她看不清纤细的琴弦了。
烈火燃烧声中,知觉已渐麻木,耳畔的“归去”却被一丝若有若无的呼唤声冲破。
“沈长卿——”
灰暗的眼眸被这声响牵动,沈长卿僵直的脖颈逐渐松动,求生的欲望重新抽长,攀附缠绕起干枯的心脏。
“沈长卿!”
执一的去路被坍塌的廊檐支柱挡住,火舌窜了上来,热浪翻滚,灼烤她的面颊。
她圈着双手,呐喊道:“沈长卿——”
阁楼上,一道身影浮于火光中,沈长卿的眼睛微睁着,死气沉沉,宛若幽魂。
执一被烟雾呛得连声咳嗽,却仍是强撑着呼唤她:
“没有去路了便跳下来!我接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