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她牵马渡河险些被奔涌的江水冲走。那时的天还未有这样凉,她半身泡在江水中,牙关打颤,行几步便栽进了几回江水。

那回她是被军士救上来的,除了她,便没有人敢真正下水了。

沈长卿也是那时体会到秦玅观的毅力与决心是旁人远不能及的。

她是明君,是圣主,她敬畏秦玅观,也渴望权力带来的安稳。若非紊乱的朝局,若非群臣的逼迫她绝不会与她为敌。

沈长卿并不觉得她此行能夺得大位,但与其任人宰割,不如死在斗争的路上。

死即死尔,生者即是过客,死者不过归人。

史书工笔何所惧,她渺如天地一浮萍,倘使归去有择机,她宁做落在泥淖中微尘,也不愿生在宫阙与官舍间了。

“城墙无灯是何意,你可知么。”沈长卿问。

说话的将军面色一僵:城楼不点灯火是为了掩藏驻军位置,亦或是掩藏炮口布置。禹州城如此静默,说明守将已经做好准备了。既然城墙都有了布置,那平沙江沿岸说不定也布置了埋伏。

“战时各处戒严,禹州城防敌人也未可知,不妨——”将军试探道。

“腊月的江水,我敢蹚,你们敢蹚么。”沈长卿道,“退回辽东,等到林朝洛率军赶回,还有余地么。”

她直截了当地击碎了将军的退路,再抛给他一丝希望:“大齐还有兵可调么,都抵在辽东与蕃西二线了,各城留守的不过是老弱军户同千百个差役罢了。这样的守备军能抵得过轻骑冲锋,步军砍杀么。”

将军被她说动了,面上的神色稍有缓和。

“你去传令,就说叛军把控了城池。”沈长卿拔剑,指向城楼,“前军准备攻城试探,中军预备增援。”

“得令!”

军令传到,军阵开始运作。为了鼓舞士气,沈长卿身先士卒,来到了前锋阵营。

轻骑阵宛若澎湃的潮水,即将显出排山倒海的威力。一声令下,马蹄成了炸响的惊雷,震颤天地,眼前的城墙都陷入了晃动。

信旗即将挥下,斥候前来报。

“大人,有人拦阵。”斥候抱拳跪奏,音调中难掩惊诧。

沈长卿勒紧马缰,宽袖垂于膝上:“多少人。”

斥候答:“一人。”

“一人?”

简短的两个字激起了千层浪,周遭所有闻得此言者,视线全都汇聚到了一处。

惊诧的,好奇的,不解的,嘲讽的……

一人拦阵,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沈长卿的耳畔充斥着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她缓缓抬眸,眼前浮现了执一的身影。

“是个坤道,牵着一匹马,身无兵刃。”

“人在何处。”

斥候引她上前。

沈长卿大马,果真看到了那道遗世独立的身影。

风吹起了执一宽大的得罗袖摆,勾勒出她挺拔的身姿。

赶了太久的路,执一的鬓角乱了,面上也留下了风雪的痕迹。

她望着沈长卿,眼底凝着化不开的愁绪与忧心,眸色更显幽静。

马蹄踢踏,踩碎了清寂的夜,也踩在了执一的心尖上。

梦中出现了千百回的场景真切地出现在眼前,执一难过得心要碎了。

到底是哪一步,她才没能抓住她。

再往前便是万丈深渊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天上仙跌成万人唾弃的逆贼。

那风光霁月,笑意温和的沈长卿本不该成这样。

执一掩于袖下的指节蜷起,鼻腔泛酸。但她的面色仍是淡淡的,似乎世间的俗事并不能捆缚住她。

沈长卿微仰着首,低垂着眼帘,睥睨她。

对峙良久,执一解了马鞍与缰绳,弃至阵前,低语几句,叫马儿走远。

那马儿似乎颇通灵性,竟也慢慢悠悠地远离了军阵。

身后是巍峨厚重的城墙,身前是肃杀外溢的千军万马。

执一孤身立于阵前。

一个人,便成了一整道屏障。

沈长卿很想笑她愚蠢,被利用了都毫无觉察,也很想叫来军士将她押走,可嘴角还未上扬,到唇畔的话便停滞了。

道人的视线穿过层叠的人影,一眼便攫取了她。

第184章

执一鲜少露出这样的神情。多数时, 她的神色总带着疏离,静静地听,静静地思忖, 对上她视线的,总觉得在那一瞬为她洞察到了内心。

这回不同。

执一满眼悲悯与哀凄。这种神情不是源于同情, 而是来自痛惜。

坚冰似的面具出现了裂隙, 沈长卿的唇角怎么都扬不起来了。

雪幕苍茫,成了弥散的白雾,卷起了她们的衣角。

阵前好似只剩下了她们两人,落在肩头的雪花都放缓了。

“沈大人,再向前, 便要万劫不复了。”

执一

的声音散在风中,落到沈长卿耳中,像是穿过了漫长渺远的时空。

“那又如何。”马蹄踢踏,停在了执一身侧,沈长卿扯着僵硬的面颊, 露出个不在乎的浅笑,“你一人怎抵三营兵马, 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

她压下扎于革带旁的长刀, 俯下身,小臂抵于膝头,盯着执一映着光点的眼睛:“你若识趣,早些让开。”

“一步错, 步步错。”执一眼中的光点越聚越亮,“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跌入深渊。”

沈长卿轻蔑的笑了。

“外敌当前, 若是内乱,后果如何, 沈大人应当比我清楚。”执一迎着她的目光,眸色坚毅,“这千古骂名,您一定要背么。”

“向前一步,于我而言是唯一的生路,我一退再退,连死期都难延缓。”沈长卿探出指尖,抚平她凌乱的鬓角,动作温柔,眼中却不含温度,“此时此刻,你亦是如此,你同我瓜葛着,会退一步进不去禹州城池,向前一步必将死在乱刀之下,你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