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三道视线齐聚一处,除了不知全局的方十一,余下的两人都在刹那间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照着方清露彻底昏迷前递来的信,病重的她自然无法操盘全局,所以这些信令定然是由掌印者发出的,也就是,沈长卿率军起事前已经做好了抗击瓦格的准备,扎在方清露身上也不是什么不可医治的剧毒。

沈长卿的心悬到了极点,耳畔隐约响起了嗡鸣——她在等秦玅观的宣判。

在号为齐土的天地间生存的所有人,拥有的一切都属于她。

向往生,是人之本能。

沈长卿如今一无所有,虽不愿承认,但她始终希冀着,秦玅观能给她一句切实的承诺。

等待良久,主位上传来一声轻似发重鼻息的轻笑。

秦玅观眼底流露出一抹笑意。

方十一满脑疑惑,但紧张的情绪终于有了舒缓,敢抬起些脑袋了。

余光里,沈长卿虽跪着,但挺得笔直的腰杆好似在和陛下作对似的,惊得她打了个寒噤。

良久,秦玅观终于说话了。

“执一道长换了朕一诺。”她低低道,“如今,朕便兑现了。”

沈长卿看向执一,用眼神询问。执一只是垂下眼眸,神色依旧淡漠。

秦玅观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好似看穿了什么。

她缓缓道:“朕恕你死罪。”

阶下的三人当即抬眸。

秦玅观说:“能者,亦或是无德者自然能夺取这至高无上的位置——”

“能者且有德者反倒难得此位。”

沈长卿确实未曾通敌,且猜出了追随她的将领心底最隐秘的心思,知晓他们举事前会通敌求稳,给出了虚假消息,暗中探出瓦格进攻之路,暂时化解了辽东兵力空虚前的危局。

这个位置,在旁人看来诱惑颇多,秦玅观从前同她们一样。

心无大义且有才能者大可倾其所有,将所有的宝都压在谋逆上,可顾念着大义的总是束手束脚。沈长卿败就败在还有良知,还顾念着天下生民。

仅因此条,便愿给她退路,给她东山再起的机会。

“女子当有野心。心有大义,志在四海万邦,不惧险阻,破浪前行。”

秦玅观叩响书案,吐字铿锵,字字砸在听者心头。

“朕巴不得天下女子都有觊觎帝位的野心。”

“朕动过杀心。”她顿了顿,声调有了起伏,像是在质问沈长卿,也像是在敲打她,“你知道为何么?”

沈长卿唇瓣翕动,明白了她的话外音。

她答:“因为,我伤了忠良,弃辽东百姓于不顾。”

“知道就好。”秦玅观唇畔上扬,“朕非圣君,但也绝不是什么不恤下臣,自私自利,不通人情的昏君。”

她一字一顿道:“朕志在良主。”

沈长卿的泪水在顷刻间决堤,喉头已发不出声音,即便能发出,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你是贤能之士,应当为朕所用。”

秦玅观起身走下台阶,麂皮靴停在她面前。

沈长卿抬首,眼前落下秦玅观展平的双手。

秦玅观亲自扶她起身,等到她能同自己平视后,才重新负手,摆出君主的架子。

“你也起来。”她提起脚尖,抵了抵还在装鹌鹑的方十一的膝头。

方十一撇了撇嘴,十分不情愿地起来了——陛下可真是偏心,怎么用沈大人就亲自拉她起来,换成她就踹了两脚叫她自己起身。

她只敢腹诽,眼睛总忍不住在她们身上逗留。

“边上去,该上哪当值上哪当值。”秦玅观说,

方十一嘴角压得更低了,就差把“不情愿”三字写在脸上了。

目送她出了公堂,秦玅观看向执一。

“朕记得,道家有济世之心,乱世下山。”她缓缓道,“时值国家危难,道长有黑衣卿相之能,不若入仕,以全济世之心。”

执一微微躬身以表谦逊:“执一才疏学浅,不堪大用,且陛下已得良助,更经天纬地之能,执一更愿于圣泽庇佑下,远归隐山林。”

秦玅观轻叹息,思忖了片刻才道:“不入仕途,不愿为谋士,如此大才,实在可惜。”

“我志不在此。”执一淡淡道。

“那道长可食人间烟火?”秦玅观问。

执一微怔。

“应当是食的罢。”秦玅观微微一笑,“朕兑了承诺,道长可愿卖我些人情。”

陛下没拿皇帝的架子,谈笑间多了几分亲近,以退为进,劝得执一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吾妻尚陷重围,而我束手无策。”秦玅观眼底多了几分哀戚,“还望道长卖我这个人情。”

执一颔首:“自然。”

第187章

“自然。”执一答。

这是她第二回被“吾妻”打动了。

数月前, 唐笙雨天上山寻她,哀求她

为秦玅观医病。她起初并不想与朝廷沾上干系,再者, 再高的医术也敌不过衰败的病躯,她并无绝对的把握。可听得唐笙那一句“我来求您, 是为了病重的妻子”, 她便有所动容,望着来者的泪眼心中就有了酸涩感。

现在,秦玅观对她说:“吾妻身陷重围,而我束手无策。还望道长卖我这个人情。”

秦玅观说得生涩,恳求的语句光从字面上看甚至有些不够真诚。但她是君主, 不用尊称,而用平等的“我”与她对话,这便是极大的让步了。

执一应下,愿用毕生所学为她寻找对策。

“邸报之类,先前沈大人眼盲, 我曾为她念过,于时局也有所了解。”执一说, “从邸报刊出的上谕, 我大体能知道,辽东处于僵局,而蕃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