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太傅?”

沈长卿朝她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您是有伤么?”

“雪天,道路难行,摔了几回。”沈长卿指了指肩头,“该是青了。”

“叫郎中来瞧一瞧。”方清露扶她一把,“我见您气色不好,是该好好调养了。”

沈长卿掩唇轻咳,应下了她的好意。

走上通向辽东府衙的道路,骑马便要方便许多,可沈长卿的肩背却显得更颓丧了。

抵达府衙时,方清露叫来沈长卿的随从询问情况,随从面生,所说的与沈长卿方才说的别无二致。方清露隐隐觉得奇怪,但又说不出来。

她环顾四周,叫人严加戒备,有事立即上报,这才入内。

彼时沈长卿长身玉立,一手负着,一手捏着香匙,将已经冻成整片的香灰拨了出去,重新填上新香。

焚香是个精细活,自她被囚后,这方雅致的香炉便再也没有人动过了。

方清露走近了,沈长卿很自然地将香篆交给了她。

“总觉着我用起来粗手笨脚,不及太傅万分之一。”

“慢慢来。”沈长卿说。

方清露正欲说话,藏在沈长卿衣袖中的匕首便抵在了她的喉头。

“太傅,您这是作什么。”方清露眸色凉了。

“方大人,我不想伤你。”沈长卿低低道,“可这世上总有人要逼我做逆贼,我被逼无奈,所求不过自保罢了。”

“所以您还是启用了老太傅的手下。您觉得,弑父一事又能隐瞒几时,他们是真心听命于您么,朝廷又会如何处置您?”方清露缓缓道,“您这般,是在自掘坟墓。”

沈长卿忽然笑了:“我何尝不知呢。可我怎样选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

方清露轻叹息:“您执意要如此么,趁着国难图谋不轨,日后史书该怎样载您。”

“那又如何,史书并不会记载陛下是弑父杀弟即位的,谁握着大印,史书便向着谁——”

平直升起的炉香忽然歪了,方清露手臂交叠一压一挡,下一瞬沈长卿手中的匕首便落到了她手中。

情形颠倒,方清露眼底满是不解与痛惜。

沈长卿并不惧怕,她笑盈盈地望着她,眼底藏着压抑的疯癫。

再上前一步,方清露忽觉得心头一痛——沈长卿不知从何处探出了细长的簪子抵在了她的心口,动作间,早已扎透了她的衣袍。

方清露意识到,沈长卿方才的匕首不过是一道烟幕,表面是挟持,实则伺机将簪子送上她的心口。

“簪上有药。你记得我假死那回么,没有解药只能捱三日。”沈长卿说,“我不是沈崇年,并未同瓦格串通,那种祸国殃民的畜生事我不会做。”

方清露并未发怵,她忍着痛楚,将匕首压在她的颈侧:“我死之前,先要你命。”

闻得此言,沈长卿却释怀似的笑了,双肩轻颤,扯得伤口浸出了血渍。

她的目光有悲凉,洒脱,甚至几分轻蔑。

沈长卿万分笃定,她一字一顿道:“你不会。”

*

执一从山上下来时便没见着沈长卿。

她走时沈长卿尚在昏迷,伤着的肩头难以挪动,不过半日,躺在榻不能动弹的伤号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执一捏着来之不易的草药,忽觉身上的褡裢变得无比沉重。

她推开了几乎所有能打开的门,挨间寻找沈长卿,到最后一无所获。

没人知道带伤的文弱书生去了哪里,唯独执一心中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沈长卿离开前,宫里派来的护卫已经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了。

执一对外称沈长卿重病难行,实则押了随身携带的软剑,换了马匹赶赴辽东。

雪地难行,这一路执一都走得分外艰难。

她以袖遮面,宽袍飞曳,成了飘荡在大地上的一叶浮萍。

越往西北雪越大,朔风卷席雪幕,天地间一片混沌。

车马难行,马车碾过厚重的雪丘,拉着粮草滑行。军士们每踩一步,脚下就会咯吱作响。

骑兵被迫牵马前行,为了保护马匹,速度竟比步军要慢了。

女卫们不停地劝说秦玅观上车去,秦玅观充耳不闻,攥着战马的双手力用得更大了。

“主将不体恤官兵疾苦,事事躲避,这样的队伍能拧紧征伐么?”

“陛下,您能吃得消吗!”四娘是个直性子,因为着急有些口不择言了,“照这般下去,您能撑到蕃西吗?”

秦玅观咬紧牙关:“撑不到也得撑,先得熬过这段路。”

刚出发主帅便因病弱缩居马车,征人士气必然颓败,无论秦玅观是否愿意,这段路她必须走。

“叫前边的把披风穿戴好,玄甲在雪地里太过醒目……”

秦玅观的声音矮了下去,女卫们忙搀扶起她。

“脚下滑,不碍事。”

队伍迟滞的这会工夫里,垫后的禁军抄着开辟好的新道跑了过来。

方四娘回首,快步赶上,接过了书信。

“陛下,辽东来的密奏。”

秦玅观背着风雪而立,指尖因为发颤,未能握稳书信。

“陛下?”

身旁的女卫见她许久未有反应,忍不住轻唤了声。

书信从她的指尖脱落,飞向半空。临近者皆挥手去捉,六娘动作最为迅捷,收拢间她看到了几句话,行军时出的热汗霎时凉了个透彻。

信上说,沈太傅避过看守为同党所救,潜逃回辽东,已率着逆党挥师南下,直取京师了。

她不可思议地擦了擦眼睛,一脸诧异地看向秦玅观。

第17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