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窒息前的几秒钟里,她想起了许多事, 老一辈人常说的死前走马灯真切地发生在了她身上,许多画面在脑海里浮现, 许多声音萦绕在耳畔。
她听到了早已遗忘的妈妈的声音,回想起了被母亲和祖母牵着的感觉, 那些音容笑貌泛着独属于记忆的枯黄。
思绪的最后,唐笙想起了秦玅观带着笑意的眼睛,她说在,等你归家。
好像要回不去了,唐笙在心中道。
她的双臂已经没有力气了,痛感都消失了。如果她是旁观者,应该已经看到了自己放大的瞳孔。
蓦的,一双砍刀劈了过来,唐笙的思绪在催促她躲闪,身体却无法动弹。
砍刀飞过了她的头顶,劈向锁链,一双健硕有力的臂膀随之落下,紧紧拽住了锁链。
铳声响起,白烟在空中飘散。
唐笙听到了方十八的叫骂声:“瞄准了!谁要打着唐参赞我拿刀削个精光!”
方十八额角青筋暴起,跳上土堆,一口气将链锤拽了过来,转而掷出腰刀扎中丹帐人的腹腔。
唐笙颈上的束缚倏的松了,她大口大口喘息,顾不得尘土和血污是否飞进了她的嘴里。
十八使起双刀时像极了狂躁的野牛,凭着蛮力砍起菜瓜似的脑袋,暴起时直劈丹帐兵的腰腹,生猛到直接将人变作两截。
“来啊!”十八劈刀厉喝,“我看哪个杂种敢上来——”
劈死了用链锤的那个丹帐兵她还不解气,逼退包围后,她将半死不活的丹帐兵拽到土丘,用断成两截的链条砸成了肉泥。
第二阵铳响,丹帐步军被逼到城墙豁口。十八掷出锤头,将那截雉堞砸碎了,丹帐兵跌下城去,惨叫声不绝于耳。
援军铺满断垣残壁,端起鸟铳第三次齐发。
丹帐溃败。
十八退下城墙,提溜起靠墙休息的唐笙,眼底染着血丝。
“头,头晕……”唐笙想吐,脑袋昏昏沉沉。
“叫你多吃些东西,你偏不听,这帮畜生拽你如拽鸡崽,你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方十八又气又急,“你若真叫这帮牲口挂城墙上了,你让陛下怎么办!”
“丹帐人……偷袭……”唐笙磕磕巴巴地回应,说着说着身体一歪,倒地呕吐起来。
十八用临近手肘的小臂抹了把泪,探出双手将她托起身:“起来,这儿不能久留,你下城去。”
“缺口……”
“缺口堵住了!”方十八忍不住又骂了她两嘴,“你几斤几两自个不知道啊,上城墙就上城墙,怎么敢领人堵缺口的?!”
唐笙只是笑:“堵住了就好。”
十八见她这样,横下心将人背上肩头,边下城墙边骂。
唐笙枕着她宽厚的背脊,垂着脑袋默默听着。
劫后余生,她没有感到庆幸,也没有觉得痛苦。
她今天见证了太多的死亡,看到了太多的血腥场面。她能活下来,不知道踩了多少条性命,多少人替她挡了她该挨的刀。
“十九,你来前陛下就吩咐过了,所有人都得护着你,能不叫你上城墙就不上城墙,陛下她……”
唐笙强打起精神,低低道:“她过去也是……”
“什么?”
“她过去也是这样熬过来的吗。”
方十八仰了仰脑袋,咬着唇瓣拼命眨眼——都这样了十九还惦念着陛下。
“这腰甲和护喉……”唐笙顿了顿才道,“压得我好痛。”
“也硌得我背疼。”方十八说,“你不会腰也挨了锤罢?”
唐笙喉头有血味,她不喜欢,想要摇头,脖颈却软趴趴的,使不出力气。
“是匕首……但没能扎进去……”
十八深吸气,哑哑道:“那片腰甲的作用罢。”
唐笙不语,算是默认了。
“那规制和陛下那套齐腰甲近似,你身上这套甲胄亦是。”方十八说,“她是真的忧心你死在沙场上,你明白么?”
唐笙红着眼圈抵了抵方十八的肩头。
*
方清露被囚半日了,她望向油灯上豆的光火,心绪芜杂。
她其实有机会杀死沈长卿,就她那近似于无的功夫,最多致使她受伤。
可沈长卿很会揣度人心。
她说她要杀她,沈长卿轻蔑一笑,看穿了她的内心。
方清露确实不想杀她,她不想将剑锋抵于这样一位命途多舛的才女喉头。她知道她走到眼下这个境地,离不开朝臣的排挤去算计,离不开宗族的吸血与掣肘。
她总是心软。
愿听从她的计谋除掉沈崇年是一回,愿以她的名头发出陈情书又是一回,如今便是第三回。
林朝洛总说她太有良知,也太有傲骨,最后必定是要吃亏的。
她这样的人,武官出身能落到文官任上,是好事,不然迟早因良知死在沙场上。
方清露从前还不信,如今是真
的信了——她后悔,后悔没有听从林朝洛的话。
没能架得住秦玅观的劝说,接下赴任辽东的差事,以至于肩担千钧彻夜难眠是一回;几次为沈长卿所打动,愿予希望是一回。
除此以外,沈长卿似乎早就看出了她与林朝洛的关系不一般。
林朝洛尚在远征途中,许多计策细节只有她知,她若是死了,林朝洛便连策应的人都没有了。
沈长卿叫来医女给她包扎,寻来典狱中最为结实的链条锁紧了她。方清露阖上眼,一一配合。
寒夜里已经响起许多阵脚步声了,方清露敢笃定,沈长卿开始调兵了。
她站起身,锁链摇曳,声响闷重。檐下传来逆党的询问声:“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