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追随在侧的兵丁去扶她,方箬一把将人推开,扶膝继续往前。穿过了这片原野抵达高地,方箬这才发现自己中了兽夹。

蕃西的冬日太冷了,时常奔走在外的守军无论官职大小都会在长袜上裹上厚重的布条,再于靴中塞上干草,方箬也不例外。若没有这些保暖举措,在外当值的将士们脚趾头都要冻掉了。

兽夹咬上她时,方箬脚底早已冻麻了,毫无知觉,硬生生拖着走了一段路才感受到了疼痛。

“往前,不准掉队。”方箬躬身掰开兽夹时也不忘催促行军,她抽了布条将伤足缠了个结实,确保不会留下血迹便继续行军。

没有火把,没有人知道总兵方才做了什么,将士们只知晓方总兵在带领队伍寻到土道后逐渐落到了队伍中部。

*

辘轳车周遭围了太多库莫兵了,黑压压一片,在雪地中分外显眼。

可汗换了马随车而动,看着母亲推开车门远眺。

“母亲,她们还在僵持。”可汗俯身,恭恭敬敬地禀报马背上看到的情形。

“有援兵?”秦之娍问。

“有,不过百人。”可汗答。

“不止百人。”金珠大臣按马上前,指了指远处晃动的火光,“斥候来报,右侧又有一支援兵正靠拢,看着人数不少。”

护卫统领当即拔刀,呼喝库默兵护住可汗与可敦。

“大概多少人。”秦之娍问。

“已派人再去探看了。”大臣答。

秦之娍思忖片刻,挥手叫另一队兵马补上:“尽早捉到唐笙,此事不得再拖了。”

说话间,她远眺了片刻,蹙起了眉头。

前方的厮杀不知为何忽然停了:追击骑兵按马徐行,远远望去几乎没有再要行进的迹象,拼死抵抗的齐军也停止了运作。

茫茫雪原上,绯袍女官化作一点缀于白雪之间。

秦之娍凭身形和服制认出了缓缓行至两军中央交战处的人,眼眸微瞠。

“停下!”她叫旗兵发令,叫停了整支军队,“侧翼骑兵阻击靠近的援军,将他们隔开。”

顺天可汗不解:“我军势头正盛,为什么要停下?”

“那女官走到阵中,以死相逼了。”秦之娍说,“她不能死。”

可汗仍是不解。

“瓦格人要输了。”秦之娍耐下性子同他解释,“到时候冲在最前边的那四部,还有还击的可能么……”

“齐人元气大伤,我军士气正盛,一鼓作气攻入京师不好么?”顺天可汗越说越激动,言语间藏着轻蔑与期待,好战血脉在身上涌动,“母亲您不是最想回到齐都,回到您长大的地方么。再给儿臣些时间,儿臣一定缚住崇宁帝,叫她来给您请罪!”

他越说越激愤,仿佛秦之娍远嫁和亲的苦难都是秦玅观造成的。秦之娍听着忽觉厌烦。

她道:“丹帐为何做了那么多年的属臣,你的父辈为何连正面进攻大齐的胆量都没有?”

这两句话将年轻的顺天可汗问得泄了气,他赌气道:“母亲!”

秦之娍没有回应他,只派金珠大臣去稳住唐笙,将她接应过来,这才回应汗王的话。

“这仗打得太久了,瓦格必败。四部也有了分裂的迹象,再往前谁敢保证不打败仗?我们蜗居在后,替四部扫清残敌,啃下硬骨头是为了什么,为了完成你兄长那异想天开的统一大业?等到他壮大了势力,再将你们这些弟弟屠杀干净?你真是糊涂!”

“损兵折将去打一场于自己而言没有任何益处的仗,与势力数倍于己的王朝为敌,是下策。那崇宁帝未及二十便将瓦格都拔承天可汗击溃,掌权来收拢各派,清除了所有政敌,培养能臣,推行新政革除积弊,你有那样的魄力?”

可汗一时语塞,整张脸涨得通红。

秦之娍的心终于软了下来,向他说起更深远的打算:“经此一战,齐人亦是元气大伤,大概恢复固有疆土了便不会再战。”

“四部为战乱削弱,库莫便是丹帐唯一的王者。要想不经战事顺利地一统六部,就得同齐人交换筹码——”

“这齐人少傅是崇宁帝故人姊妹,地位颇高且情谊深重。她活着落在我们手中,便是最大的筹码。”

*

两军对峙,走向阵中的唐笙回望起纹丝不动的亲兵快要绝望了。

她不能无动于衷地看着同她朝夕相处的亲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或栽于血泊,或身首异处,或瞪大了眼睛惊恐地面朝归家的方向。

零星百来号人,阻挡数以千计的库莫骑兵,连螳臂当车都算不上。

数倍骑兵对阵这轻装步兵就是一场单向的屠杀。

她们都倒下了,她也会重新落到库莫手中,明明她曾向亲兵许诺,要带她们回家。

这种负罪感让唐笙没了生还的欲望。眩晕感裹挟着她,唐笙半身轻晃,刀刃几回擦着脖颈滑过。

她们这样抵抗为的就是不沦为掣肘陛下西进的筹码。筹码罢了,

活着的筹码才有价值,死了便是一文不值了。

她想,与其亲眼目睹这场屠戮,不如用自己的死,拖延时间,为亲兵获取一线生机 。

唐笙是这样想的,亦是这样做的,只是方十八扑了上来,死死攥住了她。

“放手……”唐笙劝解她,“如今这情形,你还要逞一时之快,不顾大齐安危么。”

方十八用眼神回绝她,仍是不肯松手。

余光里,库莫人的弓弩已经聚到了她们头顶。

“你再不撒手,我们会一同死在此处。”唐笙听着弓弦紧绷声,倒数起了数。

方十八眼底泛起了光点,咬了咬牙,终于撒手,但还是单手扶着她,单手举刀护在唐笙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