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方箬留给她们取暖的柴草全进了烽火台。丢下最后一捧木柴, 城楼上最后留下的这百十人纷纷侧身,等待方将军发话。

方十八抽出篝火边燃了半截的木条握在手中。

今夜风大, 焰火被风吹歪, 抛出时洒出点点火星。

沉寂了片刻,火光猛的窜起,红黄相间的色调染红了黑漆的夜。

烟雾升腾,长焰冲天, 每个人眼底都印着明亮的火光。

围上来的火把愈来愈发多,唐笙抵上亲兵, 低低道:“都往我身后躲,不要脱队。”

属官握紧弯刀, 心悬到了顶点:“我们给您垫后,您速速出营!”

到处都是库莫兵,即便伪装得再好,十余人也很难不与哨兵相遇,很难用丹帐语答上口令,在没有调令和信牌的情况下顺利出营。

她们躲了一路,结果营寨顶哨在一行人即将翻出来时吹响了号角,叫醒了整营整营的兵丁。包围迅速锁紧,逼得她们无路可退了。

“垫什么垫?”唐笙将刀柄与掌心扎紧,目光炯炯,“只围不杀是因为伤了我没法和陛下交差,你们遇险了老实躲到我身边,听到了吗!”

持刀逼近的库莫兵虎视眈眈,寨楼上也立起开满弓的兵丁。

库莫人只当她们是一时犯浑,自不量力地逃跑,确认所有出口都被堵住后,兵官带译官大摇大摆地上前。

唐笙的左手两指抵至唇边,她对身后的亲兵道:“我吹哨,一起冲向寨门。”

她观察周遭,终于在确认方向后吹响了三声口哨。亲兵随着她的步伐向东南方向杀去,库莫人冲了上来。

一片混乱中,一匹金鬃枣红色的马停止了咀嚼草料,挣脱束缚,一跃迈过槽枥朝着哨音响起的方向奔去。

被冲乱阵形的库莫人将双脚嵌入泥堆里,挥出套马杆,整个人却被枣红色的马拽起拖行了数百米,摔了个血肉模糊。

奔马靠近,包围圈中的库莫兵要么被绳索和长杆卷起,要么被马匹撞翻在地,哀号声此起彼伏。

“跟马走!”鲜血四溅,唐笙格开刀锋,面颊染上一串血痕,扯着嗓子喊话,“不要恋战,跟着马冲的方向出去!”

寨楼上的库莫弓兵箭矢随马而动,却因奔马混于军阵之中难以发箭。终于抓住时机齐射一轮,中箭的奔马却没有停下,自己人反倒伤了不少。

拒马拦起,拖慢了金鬃马行进的速度,库莫兵趁机投掷石块与链锤,击得它发出痛苦的嘶鸣。可金鬃马并未就此停下,反而发了狂似的一跃而起,凭血肉之躯撞开了寨门,不顾胸脯被伤,顶开了路障。

寨门已开,唐笙将掉队的亲兵拉了回来,朝缺口奔去。

“跟紧了,不要恋战!”她挡在了弓兵的射程之内,阻碍了他们的视线,好让亲兵逃得更安全些。

视野高处,双轮高大的丹帐辘轳车靠近了,秦之娍从车内走出,望着唐笙的眼睛里压着戏谑,好似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抬手,弓兵便不再张弓,步兵也退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唐笙来不及细思迈步即走,刚出营寨,身后便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

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顺天可汗侧过身向母亲求教。

秦之娍双手藏于马蹄袖中,垂眸同他说话。

“多放线,多钓鱼。”

*

城下似有动静。

方十八压低火把眺望,只见方箬的坐骑踩着连片的尸体朝护城河奔来。

她戒心立起,拔刀提醒守城官兵戒备,亲自率人从侧门出去探看情形。

金鬃马口吐白沫,肚皮与胸口布满了伤口,鲜血滴了一路。饶是这样,它仍未停止行进,火光照亮之处,鲜血指明了它来时的路。

十八鼻尖发酸,吹响了两声口哨,金鬃马终于扬蹄,哀鸣了声倒在了血泊里喘着粗气,那双圆眼已经涣散,呼出的白烟愈来愈薄,生气在逐渐消逝。

方十八抚着它的鬃毛,沙哑道:“烽火不要停,留下五人看守,其余人,随我跟着血滴追。”

失了马匹的轻骑兵跑得也不慢,方十八握着刀,踩着血迹奔跑,将烽火甩在身后。

广阔的雪原上,千名骑兵铺开追逐,声势骇人。

“张开马索,快速行进,迎着骑兵!”方十八抬高刀锋,“记清楚了,要斩马腿!”

同一时刻,唐笙停下脚步,叫亲兵们先走。她挡在了马蹄踏起的雪浪前,横下刀锋。

不远处的库莫人发出轻蔑的哨声和欢呼声,用手中的马刀晃着圈。

精疲力竭的亲兵不肯走,说什么都要护卫唐笙。

这样的关头说一个字都会拖慢逃命的时间。唐笙恨她们的愚忠,也恨她们情谊。

“走!”她一把推开属官,“还不明白么,你们落在他们手上会死!我不会!抓着我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你们快走,为何要陪我送死!”

亲兵们纹丝不动,反倒做出战斗姿态。唐笙仰天长叹,喉头发出

的哽咽好似困于陷阱的野兽最后的哀鸣。

马蹄嗵嗵,大地在震颤,雪浪似乎已经扑打上了面颊。

属官挨上她的肩头,亲兵围成弧状护在她的身前。

“与其留在敌营,成为最后掣肘大齐条件,不如战斗到最后一刻,和同袍们倒在疆场之上。”属官的话夹杂了太多杂音,“我们是陛下带出的黑水兵,我们生来便是利刃,该扎在胡夷胸膛,折断在沙场之上!”

“若是能杀敌而死,我们绝不贪生!”

铿锵有力的声音刺破耳膜,刹那间,唐笙想起了一年前御林女卫在牢城营将后背交给她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