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消息传到了在泰华山旧日行宫歇脚的秦玅观那,她拨着念珠,唇畔扬起了一抹笑意。

抱着十二旒冕的唐笙凑上前来观望,秦玅观索性摊开折子与她同看。

“孙匠说得不错嘛,以后就立生祠,谁再提用牌坊作为奖赏全都革了下狱。”

“是这个理。”

秦玅观收了念珠,食指点了点额角。唐笙会意,端端正正地给她戴上了旒冕。

珠帘碰撞,声响细碎。

皇帝一起身,周遭人纷纷垂下了眼眸。

群臣随大纛行进,登上了巍峨的泰华山,华盖与旌旗从山顶的祭坛开始蔓延至山脚,铺开了长长的封禅之路。

祭坛之上,玉器、五谷、牲畜、丝绸排列齐整,石泥金绳封住的诏书奉于中央。

从祭坛上望去,连绵起伏的山峦蛰伏与白雾之中,像是巨大的龙脊。

幡柴扬起的白烟直冲云霄,秦玅观凝望着,心绪久久不能宁静。

自庆熙年间执掌朝政到册封皇太女正式拥有治国者的资格,这条路她蛰伏了整整十年,从庆熙十二至崇宁六年,这十多年来她遍尝苦与痛,血与泪,如今也算有了定论。

封禅者即是天命所归的正统,忤逆崇宁即为逆天而行,立于泰华之巅的她便是沟通天地的亿兆生民之主。

群臣高喝万岁,万人沿山叩拜。

下山时仪驾总与她隔开了距离,唯有唐笙陪侍在侧,秦玅观行至山腰时方才乘辇。

仪驾隐于漫山遍野的彩缎与山花之中。

头戴粱冠的唐笙与同僚协行,方十八走得气喘吁吁,擦着汗道:“陛下这身子是真的大好了,走了这么久才乘辇。”

十二应答,语调中略带调笑:“也不看是谁调养的,是吧十九!”

被点到名的唐笙莞尔,抱着笏板走得更有劲了。

“十九,陛下有说下边往哪去么?还微服私访么?”

唐笙望着长长的石阶思忖了片刻才道:“说是要体察民情的,至于去哪,不知晓。”

“陛下在潜邸时偶尔会去茶馆听听说书,这回出来这么久也该去瞧瞧了。”方二娘提袍赶上唐笙,埋怨道,“这朝服太繁复了,还是窄袖袍穿得舒坦!”

“我给你提!”林朝洛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给她打起了下手。

唐笙轻笑:“走完这段就可以乘轿了,大帅这殷勤献晚了呀。”

林朝洛吸气,回击道:“她们不懂,你唐尚书也不懂么,谁舍得自己的妻走这么远,你方才不还是扶着陛下么?”

方清露掐了下林朝洛,但还是悄悄提起了她的袍服,也怕她累着。

唐笙被打趣得面颊发烫,终是不语了。

*

方清露猜得不错,秦玅观下了泰华山歇息了几日,果然坐不住,出去微服私访了。

乘上马车来到茶馆时,方清露递给了唐笙一个得意的眼神。

店小二拂动手上的长白巾将她们迎了进来,彼时说书人正讲到文德侯在世时的丰功伟绩,台下座无虚席,数不清的眼睛盯着台上。

“文德侯啊,乃是陛下潜邸时的伴读,是当今唐尚书的亲姊!那可真是文能提笔安万民,武能上马平天下!先帝在世时,文德侯进了二十四司,是禁宫响当当的仪官,后来因才德出众被拔擢成了朝官。”说时,说书人比了个大拇指,“那可是这个!”

“陛下受封皇太女时,派了文德侯整顿吏治。在座的有没有知道大贪官张至磬的,这贪官无恶不为,鱼肉乡里,百姓击鼓鸣冤了几回都被他那侍郎老舅压下了。文德侯往川西办差时被人拦了路,寻常人碰到了必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更何况那时她还是个比侍郎小得多的主簿,可咱们文德侯就是管了!”

说书人愈说愈激动,醒木连拍几下,说起了今上登基时宵小作乱,智勇双全德文德侯是如何平定京中动乱,抓出细作保护百姓的。说起了文德侯是如何在平定淮水,请立女举的。

说起文德侯在世的那最后一段日子,台下人或紧蹙眉头,或扼腕叹息,神情凝重。

秦玅观的眼眸垂了下去,侍从的目光全都汇聚到了她身上。

“夫人……”唐笙硬生生地咽下了“陛下”二字,轻声唤她。

秦玅观抬眸,目光掠过唐笙看向了方清露。

她已猜出了这是方清露的点子,方清露被她瞧着忽觉心绪,老老实实地将唐笙供了出来。

唐笙握着她的手轻摇:“我就是想着,这样更能正名嘛。”

“多久了。”秦玅观问。

“快三个月了。”作为执行者的方清露答。

秦玅观露出笑意:“做得不错。”

众人松了口气,继续听说书人讲文德侯的事迹。

蓦的,台下响起了道脆脆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终于在附近看到了高举着手的孩童。

“文德侯叫什么呢?”

说书人揭开竹筒,灌了许久的水,终于顺完气。

“先前说过了,文德侯姓唐单名一个简,这回记住了么?”

“唐简!”孩童语调里显出了惊诧,藏着克制不住的喜悦。

见她打断了众人听书,孩童的母亲忙捂住她的嘴巴,向周遭人赔礼。

说书人也不恼,呵呵一笑,继续讲起了书。

离得这般近,唐笙也有些好奇她为何这样惊诧了。她悄悄挪近了椅子,带着自己这桌的茶点同这对母女搭话。

秦玅观支颐,白玉念珠滑了下来,隐于了宽袖之中,就这般瞧着她的背影。

“你方才为何那样惊奇呀?”唐笙跟孩童说话语调总是会不自觉地软下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