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唐笙一不做二不休,撩袍跪于中庭,背脊直立。

方汀抬头看看阴云密布的天,又低头看向御座上半天没有落笔,落了笔又连团两张纸笺的陛下,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好好的,这两人又杠上了。

“陛下,外头瞧着要落雨了。”方汀担忧道,“再有小半个时辰宫门就要落钥了。”

她虽句句不带唐笙,又句句不离唐笙。

秦玅观听得更冒火:“让她淋,她自愿。”

方汀面上的皱纹更深了,她劝不动里头这尊大佛,只好去外边劝说跪着的小佛。

“唐大人,再不出宫就违制了!”方汀苦口婆心,“这天瞧着要有大雨,您在这淋着就是气陛下呀!”

“姑姑,求您通传一声,求陛下务必收回成命。”唐笙吐字铿锵有力,没有一点听劝的意思。

“唐大人,不是奴婢想说您,您在朝堂上那样忤逆陛下,换了别人皮都掉了一层了。陛下是皇帝啊,皇帝!皇帝是断然不会收回成命的!您还不明白么?”

“您跪在此处就是在气陛下,陛下她这几日辗转难眠,瞧着要病了,您再激一激,这病定是要染的!”

唐笙摇头:“不行。我也有我的难处,从前我不想说,现在只求见陛下一面,当面诉说。”

面颊染上湿凉,中庭地上映出了密集的雨滴。

唐笙望天,被雨点砸得睁不开眼了。

第85章

阴云压下, 漫天苍黄,雨珠结成丝线密集的帘,随风飘动, 白茫茫一片。

沿着宫墙殿檐铺设的滴水瓦疏导着雨水,将宫室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廊檐下的人影掩在起烟似的雨幕里, 塑像般凝望着跪于中庭的唐笙。

水泽激荡, 殿内人抬首,眺望窗外的情形。

方姑姑逮着机会劝谏,进门先叩首再说话:

“陛下,这雨太大了,唐大人这样淋着迟早要染上风寒——”

“朕的话只说一遍。”秦玅观收束视线, 直接打断了她。

落雨前秦玅观就发话了,方汀听到她这样说,亦不敢再劝。

她出了殿,接了宫娥递来的伞,撑在唐笙头顶。

雨声哗啦, 唐笙拭干净脸上的雨水望着来者,脊背挺直, 不为所动。

“回吧, 您快回罢!”方汀矮下身,好让雨伞多罩着些唐笙,“陛下是明君,自有打算, 您回罢!”

唐笙摇头:“雨大,姑姑您自己撑着就行了。”

方汀恨铁不成钢似的重重叹气, 转身往殿内去。

唐笙又被雨点打得睁不开眼了,湿透的官袍黏在身上, 又厚重又凉寒。

她揉了把发麻的面颊,渐渐有些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中了。

几日前,她还为感知到秦玅观的爱意而心颤,每个闲暇时刻都挂念着她。

为她擦拭眼泪,为她生病而焦心的秦玅观如今怎么连见她一面都成了难事。

唐笙不断擦拭面颊,期盼檐下能多出一道玄色的身影。

可她什么都没有等到。

肉身感知到的湿冷是最不值得提及的,唐笙只觉心口闷得她喘不上气,支撑不住跪坐在了地上,脑袋低垂。

水珠顺着面颊滑落,唐笙张开唇瓣,想要努力呼吸些新鲜气,却只嗅到了咸湿的气息。

一双方头履停在了她面前,唐笙欣喜仰头,看到却是先前同她相识的小宫娥。

小宫娥半个身子都浸湿了,唐笙眼眸微动,温声劝她:

“不必帮我撑伞,我——”

她话未说完,小宫娥便退开了,面前停了双云纹缎面靴。

唐笙抬眸,瞧见了秦玅观。

“你是在逼朕收回成命么。”

秦玅观的声音被雨声冲得迷蒙,唐笙以为自己幻听了,唇瓣翕动。

“朕是皇帝,所思所虑从不囿于欢爱情长,所下的每道诏令都经深思熟虑。”

玄袍衣角已染上了水渍,

“陛下。”唐笙唤她,“不管您信不信,辽东和蕃西一旦让宗亲染指,日后必定会起战祸。崇宁七年的冬日,我所说的一切都能灵验……”

“您洗刷吏治,推行新政,为的就是富国强兵,收复失地,彪炳千秋,成为日后天下女子的表率。可三年后,您布好的局便会被人搅动——”

唐笙有些脱力,她膝行上前,指节落在秦玅观的靴面上。

“陛下,算我求您了,您派我去吧。”

她想了许多,海陵王为谋夺大位而布局就在接受诏令不受约束后,如果既定情节也会随着细节而变化,环境和时势能造人,那么派往辽东的任何一个宗亲都有可能滋生野心。

唐笙不想用这套法子来胁迫秦玅观,可她一无所有,只能赌秦玅观对她的感情了。

她压住哭腔,不想将自己的狼狈彻底展露在秦玅观面前,秦玅观只能瞧见她微颤的肩膀。

唐笙说:“您信我一次,好吗?”

秦玅观别过脸,眼眶一瞬显出浮红,再回首时,又恢复了阴冷和疏离。

“你不走,偏要违命?”

“我不走!”

秦玅观低笑了声,夺走了方汀为自己撑着的伞。

雨帘晃动,水花四溅。

油纸伞被秦玅观抛到一旁,被风吹得远远的。

身后的宫娥赶忙举伞替她遮上,唐笙伸长手臂想要抓住伞柄,什么都没碰到。

“滚,都滚!”秦玅观低喝了声。

宫人不敢再上前。

“陛下!”唐笙觉得她疯了,哭喊道,“您不要淋雨!”

大雨中立着的秦玅观和跪着的唐笙对峙着。

“你如今也是朝廷命官,朕留你体面没叫侍卫将你拖出去。”秦玅观哽了哽,“你现在就走,不要逼朕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