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唐笙也想过用密折传信解释,但依照她对秦玅观的了解,正同她怄气的秦玅观大概率是不会主动去看她署名的信件的。
信鸽传信本不符合宫里的规矩过了疫病这个节点便废止了。方采薇有心帮,却也寻不到原本的鸽笼了。
唐笙跑了一趟,无功而反,终是回去写折子了。
她尚在病中,手腕没有什么力气,写出来的字轻飘飘的。
唐笙边写边揉眼睛,这场无妄之灾令她心力交瘁,写着写着唐笙的视线就模糊了。
秦玅观拒不见她,可能是真信了她能做出这种事。她的道德人品在秦玅观那就是低劣的,换句话说,秦玅观就是不信任她,不愿听她的解释。
唐笙真的倦了。
她递了折子,期盼秦玅观能早日打开。
可是过了整整一日,宫里都没有回音。
唐笙失望了。
她气色极差,瞧着像是下一瞬就要昏倒了。
觉得自己做错事的母女三个一直守着她。
唐笙强打着精神谈起了那夜的事。
大姑娘哭着道:“恩人是善人,我只想报答您。”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贵贱之分,无非是旁人强加的。一个人,若是自己都轻贱自己,会为人敬,为人爱吗?”唐笙抿了抿干涩的唇瓣,“你不是谁的物件,无论何时,只有你自己重要。”
小姑娘似懂非懂,一直牵着她的母亲,抱紧了身侧的大女儿:“我们并不知您厌恶这个……”
“不是你们的错。你们会这样觉得,是因为受了那些腌臜人的影响。”唐笙打断了她的忏悔,“我若是大权在握,定要将那些人,那些地方全部铲除。”
“可我们这种人,最宝贵的只有这个了,只能这样报答您……”
“你们照顾我便是报答了。”
唐笙叹息,阖眸了休息了片刻,定定瞧着送折差役离去的方向:
“那种事,只该和自己心爱的人做。不是为了报恩,不是为了攀附。”
*
秦玅观并非没见着唐笙的折子。
她冲出唐笙的私宅时正在气头上,谁劝都不愿听。
回了宣室殿,秦玅观终于静下心来细想。
她是不信唐笙能做出欺凌百姓的事的。
这京中许多事,只要不是刻意隐瞒,她想知道的,都能知道。
唐笙出任通政使主官,手下有许多不得升迁的属官。自她当差起,便有人变着法子来巴结她。
有想请她上画舫吃酒的,有借着购书的由头向她行贿的,还有私下打探她喜好的……
唐笙全都婉拒了,处置得都很得当。
这些秦玅观全都看在眼里,她一直觉得唐笙向善,心系百姓,同那些取巧钻营的官吏不一样。
可偏偏那夜见着她榻上躺了个女子,她就忘记了一切,胸腔燃着火,像是要炸了。
秦玅观许久没这样失态了,回去的路上脑子里也乱糟糟的。
她没和任何人提及那夜的事,方汀还是从十八那打听来的。其间,她几次想劝一劝秦玅观,但又从中觉察到了异样,最后什么都没说——以陛下的才能,应当早想明白了其中原委,不发话,不见人,定是有了其他打算。
秦玅观心中苦闷,去佛堂的次数明显多了。
东暖阁外间的佛龛后,便是挂有秦玅观生母孝惠仁皇后遗像的小阁了。
秦玅观一年内出入此处的次数屈指可数,方汀见她礼完佛往里去时,惊得微张嘴巴。
她带着宫娥们退出去,留秦玅观一个清幽的环境。
小阁背光,虽然是白日,里头还是有些暗。
秦玅观燃烛,仰首瞧着记忆里母亲的模样。
她点了一炷香,立在画像前的鎏金炉中。飘渺的烟丝缓缓升起,朦胧了画像上的面容。
这里供着的画像是秦玅观过去思念母亲时亲手绘制的,那时秦承祚还活着,姐弟两个瞧着画像一同垂泪。
决定夺位后,秦玅观就很少来此处了,一年里只有母亲生辰和忌日时来两趟。
此刻她心乱如麻,很想找人说说话。
方汀陪着她长大,处处爱护她,可到底和她有君臣之别。秦玅观想念母亲的怀抱,若是母亲还在,她很想像幼时那样,枕着她的双膝诉说心事。
她跪于蒲团,小声同母亲说着话。
“阿娘,我有两旬不曾梦见您了。”
昏暗中,无人应答她的话。
秦玅观并不在意,这样的逼仄暗淡的环境反倒给了她安全感。她打开了话匣子,将想问的,想说的,都说了一通。
“这么久,都是玅观只身走来的。”秦玅观说,“鲜少遇到能真心待我的人,幼时伴读唐简算一个,可我无能,即便坐上了大位也未能护住她。”
唐简真心待她,秦玅观回馈的远不及她。
秦玅观眼眸低垂,幽暗的眼睛流露出了枯色。
想起过去的事,秦玅观心底就会升腾起浓重的愧疚——唐简待她那般,她还是为了江山和权力,利用起了她的一片真心。
朝臣拒不散朝,从四面八方堵住她出殿的路径时,秦玅观不止一次升腾出想要罢黜唐简的念头。她虽表面同朝臣僵持,但实则内心已经动摇了多次。
收到唐简的死讯是个深夜,当时秦玅观望着厚厚两沓弹劾唐简的折子,脑海里回想着“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的例子。
她觉得自己不够狠心,谋事过于优柔,不是合格的君主。听闻唐简的死讯她短暂地松了口气,之后才涌起了浓重的愧疚。
“幼时受您教诲,玅观时刻记着要向善积福。可为了谋夺大位,我屠戮了太多人了。有愧于您的爱护和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