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秦玅观捏皱了折子,眉心已有些发烫。

唐笙话音未落便听到秦玅观道:

“你有怨?”

唐笙重复:“陛下,微臣无怨。您的药要凉了。”

烛台光影下的人静默片刻,端起瓷碗,将药一饮而尽,食指勾着瓷碗内壁,拇指抵外壁翻转过来,好让立着的人看清碗底。

“饮完了。”秦玅观道。

唐笙端着漆盘走近,想要取走瓷碗,却听得秦玅观唤了她一声。

“唐笙——”

“微臣在。”

“你怨朕。”

“微臣岂敢。”

唐笙矮身,将要跪伏在秦玅观脚边时,却被她捏着下巴抬起了身。

明明刚用过药,秦玅观的指腹却凉得厉害。

“你是不是觉得朕薄情寡义,阴晴无定。”

唐笙喉头滑动,轻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好一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秦玅观扬起了笑,眼底却没有温度,“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

“你觉得朕是朱由校,你要做杨涟?”

唐笙并不知后半段,只是轻轻摇头:“微臣绝无此意。”

秦玅观指节发力,将她的下巴捏得更紧了:“离开刑讯室那日,你眼底分明有恨意。”

唐笙道:“当时是有不忿,可如今没有了。”

面上的力道松了,唐笙垂下眼眸。

颅顶传来秦玅观清浅的声音,似是声轻叹:

“朕情愿你有做杨涟的野心。无论你信与不信,朕都不是朱由校。”

唐笙托着瓷碗退下后,方汀才从暗处走出来。

“陛下,您大可同她直说您的难处,毕竟您从未下令刑讯她。”

秦玅观翻过折子,淡淡道:“说与不说皆是一样。朕确实允了方箬审问她。”

“还是有所不同的。”方汀答。

秦玅观蹙眉,方汀旋即噤声。

第40章

唐笙晚间走的急, 窗未关紧。掩上门,她一眼便看到了被风吹乱的字帖。

桌案上摆着一本医书和一方缝了一半的香囊,唐笙顺手取来压住整理好的字帖。

这些东西都是半月前宫娥们替她搬来的, 唐笙养伤期间从未碰过,如今再触碰, 却生出种恍如隔世之感。

屋内燃着炭盆, 唐笙静坐了许久,起身给窗缝开得更大,随手将字帖丢了进去。

火舌燎上了宣纸,那些逐显风骨的笔画很快化成了灰烬。

视线里,摇曳的光点氤氲成模糊的光团。

唐笙一眨眼, 脸颊便有了凉意。她偏首,用手背拭去了泪痕,空着的那只手摸到了缝了一半的香囊。

这本是她缝给秦玅观的生辰礼,现下她却不想送出了。

指尖越过柔软触碰到了圆柱状的东西,唐笙转身, 将用绢布包裹的东西取了出来。

那是腊七夜秦玅观烧了一半的御马图,画上的秦玅观的面容已被烧去了大半, 五官里只有双眼是完整的。

唐笙的视线穿过了画上的眼睛, 又看到了今夜捏着她下巴问话的秦玅观。

她那双眼睛又凉薄又幽暗,总是带着对下位者的审视,食指玉扳指的凉意渗过肌肤,冰得唐笙心中发麻。

唐笙今夜被迫同她对视, 眼底蓄着泪光,秦玅观凝望了片刻才移开视线, 松开了她的下巴。

一个下位者,敢对君王心生怨恨, 想来秦玅观应是觉得诧异和可笑的。

唐笙收起画卷,塞到犄角旮旯里,将香囊丢进了炭盆。

白烟阵阵,安神草药灼烧的味道略有些呛鼻。唐笙关上窗,等到东西烧干净了才重新打开透气。

秦玅观睡前听得方汀奏报,拧帕子的手一顿。

“只要不走水。”秦玅观将帕子丢进铜盆,溅出一圈水花,“她爱烧便烧去吧。”

宫娥跪在她脚榻前脱去了她的翘头履,大气不敢喘一声。

“陛下,明日早朝要带她吗?”方汀小心翼翼道。

秦玅观倚上厚实的褥子,挥手打下了帐帷。

方汀不便再问,老老实实行了个礼退下了。

同她一道出来的宫娥退出寝殿后小声问道:“姑姑,那陛下的意思是,明日不要叫唐医女了吗?”

方汀叹息:“你们呀凡事多学着吧。”

*

翌日清晨,睡梦中的唐笙被叩门声吵醒。

她匆匆梳洗了一番,整理好官袍,前去开门,却见太医院的几个医官分列在门前。

见她开门,男医官缩头缩脑躲到了一边,女医官们则围了过来。

“诸位大人,这是怎么了?”唐笙问。

“今日是会诊。”女医官道,“年后陛下身子一直不太爽利,我等研讨一番,已将每月一次的会诊改成两次了

,今日便是第二次。”

既是公事,唐笙作为御前女医必然要参加。

一众太医在宣室殿前候了半晌终于被传了进去。

彼时秦玅观正用着早膳,满满一桌东西,她就挑了碗燕窝在用,且半天才用上一口。

太医们诊脉后战战兢兢地询问,秦玅观极少开口,几乎都是方汀在答。

“陛下上次高热是在什么时候?”

“初七和初八夜里。”

“陛下胸闷是在什么时候?”

“昨夜子时。”

……

唐笙品出味来,听了微微抬眸,御座上的人却轻咳一声,吓得众人立即收声垂眸。

“几时了。”秦玅观擦拭着唇角。

“回陛下话,辰时三刻了。”方汀答。

“上朝。”秦玅观道。

今日叫的不是大起,秦玅观未着冕服,只在鞠衣上添了件大衫。方汀见她要起身,匆匆取来燕居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