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马蹄声混杂着雷雨声,踏起了连片的水花。

唐笙一行人在城门口被拦下,她取出京兆府的公文,守军检查完毕后便推门放行。

身后传来一阵呼喊,那声音隔着绵密的雨点传来,仿佛穿越了时空。

唐笙回眸,看到了黑压压的铁骑。

守军当即拔刀,横挡在了城门前。

“我是京兆府尹方清露——”大雨中,方清露高喊,“速速开门,容唐院判通行——”

守军看清了来者的容貌,也见着了黑水营主将的令牌,终于肯打开城门。

唐笙顶高斗笠,隔着雨幕望向身影模糊,被大雨浇透了的二娘,眼眶发热。

方清露冲她挥手,唐笙回首,挥动马鞭。

黑压压的铁骑紧随着十三人的小队,马蹄踏得地面震动。

唐笙身侧多了个身着开裾罩甲的女将,她偏首去瞧,那人却丢了一方令牌过来,并不看她。

唐笙从这熟悉的动作里觉察到了什么,背脊更凉了。

“为陛下做事,不计过往。”方箬压低了盔沿,“如今我同你平级,你是治疫主官,我听从你的差遣。”

天际的白光蜿蜒,映亮藏匿于暗夜中的面庞。

车轮陷入泥泞的乡野土路,军士们半只脚陷在了泥泞里,吃力地推动马车。

黑马随着雷声嘶鸣,音调哀戚。

沈长卿拂帘探身,拉长了音调道:“过不去了?”

这是她被派往辽东彻查贪腐案的第二日了,八百里的路途才行了不到一半。

雨又落了一整日,饶是沈长卿性子再稳重,也还是急了。

“沈大人,这雨迅猛,今夜怕是过去不了——”军士苦着脸道,“探子报过了,前方的山塌了,滚石也将道路拦了大半,马车怕是过不去——”

沈长卿扶着栏杆下车,解着缰绳。

“叫御医们下车!”身着油衣的沈长卿摸出马车里的斗笠戴上,“背上马车里的东西,骑马过去。”

“车丢了?”军士上前询问。

“丢了。”沈长卿果决道。

军士奔走传令,片刻后,马车便被推下了山路。

沈长卿踩着马镫上马,扬声发令。

“陛下有令,四日内必须赶到辽东。”她勒紧缰绳调转了方向,“若是失期,贻误了治疫,我等无人能担待起。”

她说话时,快至知命之年的张御医颤颤巍巍地上了马,斗笠因为没系紧被风吹落山间,很快便不见了。

沈长卿打马上前,将自己的斗笠交给了他。

张御医老泪纵横,又要在雨里下马谢恩,被沈长卿拦住了。

沈长卿换上唐巾帽,被大雨浇得睁不开眼。

她在军士的保卫下率先行进,马蹄上扬,掀起泥渍,迈过了山间碎石。

马匹接连经过,终于通过了这段窄小而崎岖的乡野山路。

队伍走走停停,走在最前的探子涉水来报——前面的路被山洪冲塌。

沈长卿仰首望着这瓢泼大雨,泡得发白的指节攥紧了缰绳。

她顾不得山路湿滑泥泞,疾驰上前,亲自查探路况。

暴雨洗刷着塌陷的土路基,那两人深的土坑黑漆漆的,胯.下的马匹踩塌了松软的泥土,连忙后退。

沈长卿打马回头:“还有其他路么?”

军士怔住了。

沈长卿将马鞭甩到了泥泞里:“本官问你,还有其他路么?”

溅了一身泥水的军士终于回神:“回大人话,只剩一条了——”

沈长卿接过他拾起的马鞭,指节染上了泥渍。

“哪一条?”

“绕回西山角下,从象州出发,跨过平沙江。”

平沙江,当年秦玅观冬夜奔袭三昼夜控制京师,正是趟过的这条江。

今夜她不过淋了些春日的冷雨,便已感到绝望,她想不出,当年秦玅观是如何熬过的雪夜,跨过的那寒意刺骨的江水的。

军士见她不说话,顿觉惊慌。

他劝道:“大人,眼下虽在春日,但就这样肉身趟过那江水,人不死也能冻残了。那条道,不能走啊,更何况这几日还下着暴雨!”

沈长卿垂眸:“那还有其他路么?”

军士不说话了。

沈长卿冷冷地望前路,心绪沉积:秦玅观当年能走过这条道,她为什么不能。

“驾——”沈长卿没再看军士,径直奔回队列。

军士急得直拍腿,在泥地里扇了自己两个耳光,他恨自己嘴贱怎么就这样说出口了,指出了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不远处,马背上的沈长卿已施号令。

女声刺破了雨幕,宛若惊雷炸响在众人耳畔。

沈长卿高声道:“退回象州,渡江!”

第61章

绽开的白光成了游走千里的银蛇, 滑落红墙琉璃瓦间。

一闪而过的光

亮惊动了帐帷内的秦玅观,她拂帘眺望,雷声过后, 面容又隐入昏暗中。

方汀点燃几盏灯,送至秦玅观榻边:“陛下您没睡着么?”

她在秦玅观睡前点了唐笙给的安神香, 前几日陛下嗅着这香总是能多睡几刻钟, 她也能多偷一会闲,今日这雷声实在扰人清梦,陛下这才歇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起身了。

“雨太大了。”秦玅观喃喃道。

“春雷惊而万物生。”从前的这个时候,秦玅观总是忧心春旱,方汀望着这雨温声道, “都说春雨贵如油,多落些雨总是好事。”

秦玅观没应声,她听着哗哗啦啦的雨声,惦念着唐笙说的污水传疫,睡不着了。

“陛下这才丑时, 您不歇息身子怎么受得了?”方汀见她取靴,只好矮下身来替她整理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