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在她转身离开之际, 檐下的窗开了一条极窄的缝隙。

秦玅观望着她的背影,唤来方汀:“敲打周林皋,让他打好唐笙下手。”

“是。”方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瞧见了身影缩成一小团的唐笙。

*

单间耳房里,唐笙握着毛笔努力将每个笔画写得清晰。

这张字条是她写给方姑姑的, 从秦玅观每日用药的注意点讲起,一直写到该怎样防治风寒和疫病。

做完这些, 她还是不放心, 又跑了趟太医院准备了大半个月用量的药,分门别类,写清用量交给了方姑姑。

方汀接了满满一箱的东西,重得忍不住提腿抵了抵。

“唐大人, 您这是……”

“我放心不下陛下的病。”她道,“陛下至今风寒未愈, 又要操心国事,实在是辛劳。”

她又喋喋不休地叮嘱了方汀许多, 方汀体谅她的忧心,一一应了。

忙完这些,唐笙依旧提心吊胆,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没嘱咐,回耳房的路上一步三回头。

“姑姑,一定要催陛下用膳呀,不用怎么吃得消!”唐笙回首,略拔高了些音量。

方汀边叹气边点头,心觉好笑——这医官说的,像是她们这些伺候的偷了懒,让陛下吃着苦头了。

慢慢吞吞回到耳房,唐笙挎上褡裢,背好行李和医书,两边各挂了个药箱,准备出发。

前些日子被丢到御林司习武,她别的没学着,唯独抗揍能力和负重能力得到了极大提升。一直行至禁宫中轴线附近的宣政殿,她才觉出些累。

不远处,秦玅观的御辇掠过了红墙琉璃瓦撑起的巷道,仪仗绵延,不见队尾。

唐笙同她不同道,只来得及眺望了她一眼,便随着宫人们下跪了。

陛下定是被她气着了,今晨她去谢恩的时辰,明明是她用膳的时候,可她不愿见她。

御驾进了宣室门,众宫人起身。

唐笙,提了提肩头的东西,心里落空空的。

*

方清露一早便听说了陛下派了新院判过来,特地遣了小厮去接。

她在府衙前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见着了来人。

这新院判似乎还挺胖的,压得马儿头都低了半截,肚皮离地更近了。

今日太阳不错,方清露用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翘首以盼。

人越来越近,她的疑心也越来越重了——这新上任的左院判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唐笙背着东西哗哗啦啦地下了马,马儿肚皮升了上去,脖子也梗直了。

方清露眨巴眼睛,呆道:“你是新院判?”

唐笙从衣袖中取出秦玅观的手谕,交给了她。

方清露看完,眨了眨眼,不可思议道:

“这就升上正四品了?”

也不怪她发怔,唐笙再升两阶就要和她平起平坐了。

唐笙颔首。

“你这名儿起得好。”方清露主动接过她背来的药箱,迎她入内,“真真是‘好风凭借力,送你上青云’了。”

解放了双臂,唐笙揉了揉压了半天的肩膀,切入正题:“我真是来治疫的,现下什么状况了?”

“眼下有三人发病,余下和他们有接触的,都被周院判关到西厢了。”越往里走,戴罩面的人越多,方清露从差役手里接了两个,一个给唐笙戴上,一个给自己戴上,“两个成人倒是没怎么闹腾,那最先起疫的孩子看着是快不行了。”

“人在哪里。”唐笙放下东西,从箱中取了两个葫芦,“带我去瞧瞧。”

方清露给她引路,迎面碰上了周院判。

唐笙本以为他要啰嗦两句,结果老头啥也没说,同她见了平级礼便要离开。

唐笙亦不想得罪人,认真回了个晚辈礼,目送着他离开。

“在周院判制定的细则上舔几项。”唐笙说,“染疫者和同他们有接触的,排泄物必须妥当处置,不得随意倾倒沟槽。”

方清露往心里记着,抬头道:“不爱干净会染病?”

唐笙向她解释了一通原理,方清露似懂非懂。

“总之,沾上粪水就会染病。”唐笙言简意赅,“虫卵遇水便能生存,碰人便能感染。”

二娘懂了,她向唐笙讲清了粪水和废水的处理之法,最后道:“我会把控着用水出入的。”

方才她说话时,唐笙便在脑海里擘画出了流调图——因为周院判的固执己见,刷恭桶的老头一家要染疾了。

本就是干苦营生的,还要经历这一遭。

唐笙心里涌动着说不出的滋味。

她随方清露去观察了那几个辽东人的症状,确定了,他们得的就是血吸虫病。

这种病若是放在现代,吃点吡喹酮,防止恶化便好了,而放在古代,对于穷苦百姓而言,却是不治之症。

臭气熏天的厢房里,炕上的人翻滚呻吟,哀嚎声不绝于耳。

人高马大的铁匠正在扫撒,干活勤快又利落。身着素白外袍的萧医女正给孩子喂药,孩子勉强伸起脖子喝了口,旋即脱力栽在枕上,药又回到了嘴边。

萧医女便是先前给唐笙缝合后背伤口的那位,她见着唐笙又惊又喜,向前几步,却只敢同她隔窗说话。

“你怎么来了?”说时,她才注意到唐笙的医官服制变了。

“我接了周大人的差。”唐笙道,“这里由我接管了。”

萧医女还想在说些什么,身后的孩子却呕吐了起来,脏水流得满枕都是。她冲唐笙歉疚一笑,便又准备去忙活了。

唐笙叫住她,将葫芦递给了她,叮嘱了她好些需要防护的点。

萧医女笑得淡然:“晚了,我已经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