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番外 卫童16

她声嘶力竭地喊道:“老余从前哪懂得那些?他哪里会拿旁人的东西?都是你,都是你教坏了他!”

她扑过来厮打着卫童,卫童一动不动,任由她打在自己身上。

她说得没错,这些确实是他教老余的。

老余原本是个旁人往他手里塞钱他都不收的人。

是他告诉他,他们本就要收这个钱,否则同僚会觉得你是异类,皇上也会不放心。

老余这些年也慢慢习惯了。

余夫人打了他几下,脱力般瘫倒在了床上。

“是我,”她哭着说,“是我害了他……”

以前的老余只是个小吏,是她觉得他没出息,托关系让他成了锦衣卫。

他第一次拿钱回来的时候,喝了许多酒。

他给了她一个盒子,说:“这是诏狱里一个犯人的家里人给我的,他们求我饶了他。”

“你说了又不算,总要看他犯了什么事嘛!”她说。

老余点头:“是啊,我说了又不算。”

她打开盒子,被里面的珠宝迷了眼,没有看到他脸上的那一抹迷茫。

从那之后他们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宽裕,换成了大院子,有许多人伺候,她不用再每日缝衣裳纳鞋底,胭脂水粉,只要看上的,可以不问价格就买回来。

她从没问过老余到底想不想这样,只是一味地同他说着“爹病了,得买些补品送去”、“彤彤的陪嫁应当再多几抬”、“小叔的生意赔了,想借些银子周转”……

从前没钱的时候,日子也一样能过,可自从有了钱,又好似处处都缺钱。

是她逼着他变成了这样一个人。

余夫人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掉:“若不是我,现在他还好好地活着……”

那玉葫芦也是她从前说过的,她说彤彤快生了,都说玉能辟邪安神,你在外头若是瞧见了好看的玉器,别忘了带回来给彤彤……

她怎么也没想到,老余因为那一个玉葫芦,就此丢了性命。

卫童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最后只能说:“不是因为这个。”

他说:“哪怕老余没碰他们的任何东西,大约也是逃不脱的。”

“那孩子不过是被旁人撺掇的,他年纪小,即便是杀了老余,律法上对他也不过是训诫而已,不会让他抵命。”

“不管是老余还是和他一道去的人,谁碰到那孩子,谁就会被他刺死。”

“只是老余……”

他哽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只是老余是个好人罢了。

这世道坏人总是能过得比好人更好。

余夫人听他说完,怔怔地说:“所以只是因为老余运气不好……”

卫童不知道这两个原因哪个会让她更心碎。

“夫人!”外头有人进来说,“姑爷家得了信,已经带着小姐过来了。”

余夫人的眼中终于有了神采,她挣扎着下床:“彤彤还怀着身子,你们快些先拦住她,慢慢同她说,别叫她太伤心了!”

下人一脸为难:“姑爷已经都同小姐说了……”

余夫人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好,踉跄着出门去了。

卫童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他也退出了屋子,刘洪武竟然还没走。

瞥见他脸上的掌痕,刘洪武“啧”了一声,摇摇头没说话。

两人就那样一直站在角落里,等到天色大亮,余家其他人赶了过来,才悄悄地离开了。

分别的时候刘洪武拍了拍卫童的肩膀。

“都有这么一天的。”他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卫童回到家,凌溪已经做好了饭。

她给他盛了一碗粥,担忧地看着他的神情。

“卫大哥,”她终于忍不住问,“余伯伯伤得严重吗?”

因为那账册的事,她和老余也算熟悉,这些年偶尔会去余家吃饭,和余墨彤也很说得来。

昨天卫童走得匆忙,她一直担心着。

卫童手中的筷子一顿,沉默片刻,说:“老余走了。”

“走了?余伯伯不是受伤了么?他又去哪里了?”凌溪问。

卫童抬起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老余走了。”

“我知道……”凌溪忽然顿住了。

过了许久,她轻声说:“卫大哥,不然……你辞官吧。”

卫童冷不防听见这话,不由得看向了她。

凌溪“噔噔噔”地跑走了,不一会儿捧着两本账册回来递给了他。

“这些年我用你的银子买了几个田庄,还找了俞言姐她们投了一点钱,如今赚了不少回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辞官吧,这些钱足够你花一辈子了。”

一股陌生的情绪涌了上来,让卫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凌溪越哭越厉害,最后蹲在地上,用帕子捂住了脸放声大哭。

她为老余伤心,也想,会不会有一日,卫童也再也回不来了?

卫童站起身,绕到她身边与她一起蹲下,摸了摸她的头,笨拙地安慰她:“我很厉害,不会死的。”

凌溪猛地抬头:“呸呸呸!别说那个晦气的字!”

她依旧担心得很:“你功夫高,旁人打不过你,可要是有人想暗中害你呢?若是哪日你惹了皇上不高兴,皇上想要除掉你呢?卫大哥,别当什么锦衣卫了,你又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何必为了银子做这种危险的事!”

她其实很不理解,在她看来,卫童几乎没有任何花钱的地方。

他没什么爱好,也不爱与同僚出去喝酒,除了去当值就是待在家里。

他每年来来回回就是那几身衣裳,若是她不想着给他做新的,他就能一直穿旧衣裳。

他也不挑饭菜,不管她做什么,他都安安静静地吃下去,连烧糊了都不介意。

甚至他也不成亲,她问过几次,他都说小孩子家,说这些做什么。

凌溪算过,卫童花在他自己身上的钱,每个月不超过一两银子。

这一两还是偶尔出门办事,去茶水铺子上买茶喝的。

她不理解,既然不缺钱,他为什么还要做这么危险的差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