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伯利恒(4)
第109章 伯利恒(4)
女人或许认出了塞萨尔或许没有,她没有再给他第二眼,主教摇头,认为这个女人太过桀骜不驯,不过也是,如果她是那种温顺的女人,就不会站在这里发起“决斗离婚”的挑战。
男人在面对骑士与主教的时候,倒是恭顺异常,他摘下帽子,放在胸前,头也不敢抬,以至于塞萨尔要等到他被守卫们放进坑洞才能看见他的脸——他蓄留着胡须,看上去乱蓬蓬的一片,头发油腻胶结,不过此时的平民大多如此。
从面容上看,他也不像是那种凶恶的人,还有些木讷,但这一切在他看见自己的妻子时,就都变了,他顿时紫涨了面孔,咬牙切齿地咒骂起来,他骂她是个女巫,是个魔鬼的娼妓,是个下作的窃贼,他骂她忘恩负义,当她倒在路边,快要饿死的时候,是他救了她,给她饭吃,给她一张床榻。
他甚至还和她结了婚!
女人则反唇相讥,她骂男人是个可耻的骗子,怯懦的混蛋,在外面受了欺骗,受了嘲笑,就只会回家打老婆,若是如此也就算了,他还是个床榻上的败将,没烤过的面团,干瘪的种子!“快别说什么收留了我的话吧,”她高声叫道,“若不是这里的人都知道你是个没法叫女人怀孕的废物,你又怎么会从城外捡老婆呢!”
人们听了大笑,而丈夫恨得眼睛里都要射出毒箭来了,而他的妻子似乎还不准备放过他:“在我的手指上套了一个草圈,就让我做了你的妻子,这下可好,牛马有了,奴隶有了,没事儿还能挥起拳头来消遣消遣,我呢,每天都要在你的工坊里做活儿,没有钱,也没有衣服和面包,每天除了豆子还是豆子……”
她呸了一口,“我可不是之前的那些蠢货,我再不动作,就要和她们一样死在磨盘边了。”
塞萨尔和主教都是受过赐福的人,他们可以清晰地听见人群中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女人说的倒不是谎话,此时的平民结婚很简单,只需要两三个证人,而后在公开场合高叫“我们结婚了”,就行了,并没有后世的人们以为的那样繁杂——而这个男人除了本身的缺陷之外,之前也确实死了好几个老婆,而且都没有孩子。
但这个女人如果原先是流浪在亚拉萨路的朝圣者或是乞丐,伯利恒的人并不会出面为她作证,即便伎女也只会站在她丈夫这边,到时候她反而会变得被动,她选择“决斗离婚”看似铤而走险,但也不乏是个破釜沉舟的好主意。
一个教士提起了铃铛,摇了一摇,决斗开始了。
人群嗡嗡作响,有人在催促他们下赌注,主教微微蹙眉但没有阻止——赌博可是平民们极其稀少的娱乐之一,有人下注说丈夫赢,也有人有着相反的看法。
不过妻子的赢面确实要比丈夫低很多,除了丈夫是伯利恒的一个面包师之外,也因为妻子太过瘦小,若说丈夫就是一只趾高气昂的大公鸡,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发育不良的鸡雏。
丈夫一听见铃声,就立刻精神抖擞起来,他挺直脊背,坑洞的边缘在他的肋骨下方,不妨碍他转身和挥动木棍,他龇牙咧嘴的叫喊着,“来啊,来啊,”他叫嚷道:“看我怎么把你拽到地狱里去!”
妻子却不慌不忙,她绕着丈夫走动,仿佛一只踮起脚尖的黄鼠狼,丈夫警惕地盯着她提着的布带,用最小的幅度转动身体,免得过早地耗费了自己的力气,大约三十个呼吸后,人们鼓噪起来,认为这种重复的戏码着实难看,而教士也在提醒妻子不要浪费贵人们的时间。
在丈夫恶意的注视下,妻子站住了,而后她突然犹如一张弹簧般地跳起,一下子就跳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也是丈夫的视线死角,在男人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去之前,她挥动布袋,布袋里的石头高高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击中了丈夫的额角。
这一下可真是又重又快,丈夫的头猛地侧向一方,他反应也很快,立即挥动棍棒想要绞住布袋,但妻子早已把它拉走,他扑了一个空,伤口中鲜血喷涌,他的头发和胡须上顿时有了一大片深色的痕迹,而且他的一只眼睛也被血模糊了,他努力眨着眼睛,但妻子怎么愿意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
她挥动布袋,一下,两下,三下……有几下打中了,几下没有,她灵活地绕着丈夫跑,而丈夫被打中的次数越多,他就越愤怒和越混沌,他想要擦掉脸上的血,但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鲜血粘稠,不那么好清理,尤其是流入眼睛的。
“唉”主教发出惋惜的声音,“看来这次是丈夫输了。”
而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丈夫一头栽倒在坑洞边,就连木棍都脱了手,妻子小心翼翼地俯身查看,人们则发出暴躁的呼喊声,投了丈夫的人当然希望他站起来继续战斗,而投了妻子的人则在哈哈大笑。
妻子走上前,按照规则,她得将丈夫拖出坑洞才算赢,她将布袋缠绕在手臂上,用脚尖将木棍踢开——丈夫还是一动不动,她才弯下腰去,想要抓住丈夫露在外面的那只手臂,那只手臂就陡然抓住了她,并且把她往自己这边拖!
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人群爆发出更大的声浪,叫好声与诅咒声不绝于耳,无数双手臂升起来,疯狂地挥舞着,之前的喜悦和沮丧顿时翻了个个儿,但更叫他们诧异的来了,女人遭到了这样的突袭,不但没有惊惶失措,反而像是早有预备似的一挺身子,横在了坑洞前。
而在男人还在拼命拉拽她的时候,她已经举起了缠绕在手臂上的布袋,将里面的石头对准男人砸了下去,从她的话语中,塞萨尔知道她曾经如同牛马般地拉磨,而现在这份力气如实地回报在了丈夫和主人身上——人们眼看着丈夫的面孔立即凹陷了下去。
女人的双脚有力地蹬着坑洞的边缘,一手死死地挽着男人的胳膊,一手举起布袋,一下下地砸着,事实上,到了第三下人们已经无需等待结局了,没人能在缺了小半个脑袋的情况下存活。
在一片血雾升腾中,主教微微地往后靠了靠,这场生死战赢家已经出来了,人们发出失望的叹息,女人将自己的丈夫拔出坑洞,一边的行刑者还是不折不扣地完成了决斗的最后程序,也就是砍掉丈夫的头。
“今后她会怎么样”塞萨尔不禁问道。
“今后她就有福了,”主教说:“或许会冻死,也或许会饿死,但她自由了不是吗”
一时间塞萨尔也不知道主教是在说笑还是在宣读女人今后的命运,他只看了一眼台下的朗基努斯,朗基努斯立即会意地走开了。
这是法庭所需要处理的最后一桩案件,人们慢慢散去,塞萨尔则回到了自己在伯利恒的宅邸,这座宅邸就在圣诞教堂旁边,原本属于那位商人雅克,他将它献给了塞萨尔——这种事情不算贿赂,因为按照教会法和习惯法,这座城市中的所有建筑塞萨尔都有权利居住。
当然,作为一个商人,雅克可以说是做到了尽善尽美,宅邸里的食物、装饰和布置,还有仆人都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部分不会触碰到国王亲信逆鳞的马具和武器,另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他居然连塞萨尔的纹章都绣在和画在了靠垫,挂毯和壁板上。
所以,当第二天,他带着一个撒拉逊商人前来拜望塞萨尔的时候,塞萨尔也很难拒绝他的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