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17

第17章 chapter 17

经天眉眼含笑, 提步走向郑予妮,接过她手中的抹布,轻轻松松够到了挂画顶端。然后他问:“我要是不在, 你打算怎么办?”

郑予妮双手抱胸,道:“你在我才打算擦的。”

经天的动作一顿, 转头看向她。她似乎早料到他会转头, 坦荡地迎接他的目光,媚眼如丝地冲他笑。

经天眉头一挑,有点意外——她变了, 这阵子的冷淡,全都不见了。

他继续擦画,郑予妮学着他张扬的目光,也这么看着他, 突然就说:“我猜,你的身高在185到187之间,体重在148到152之间。”

经天着实一楞, 他嘴角先扯了扯, 才看向她:“你是扫描仪吗?看这么准。”

“所以是多少嘛?”

“你猜啊。”

郑予妮无语了, 学他的语气:“你是覆读机吗?就只会说你猜。”

经天笑了, 终于老老实实说:“上次体检是186.4,149.7斤。”

郑予妮好骄傲:“都刚好是中位数,所以我精准目测。”

很快他擦好了,郑予妮拿回抹布,出门去冲洗。她回来时看到他还在,没什么事, 就站在那里玩手机——当然是在等她啦。经天看向她,她也回应着他的目光, 他们爱极了这样安静地对视。郑予妮根本不想要找什么话题,她认为这件事应该交给他。

然后她就听见他说:“下个月星座运势出了,你要不要看?”

郑予妮有些无语,白了他一眼:“我不信星座。”

“啊?”

“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纯种工科生。”

经天听笑了,说:“这我倒是很意外。”

郑予妮说:“你会看这个,我也很意外。”

经天当然不会告诉她,这是他现找的认为女生会喜欢看的东西。

经天接着问:“你什么专业啊?”

他实在太气定神闲了,就那么站着,没有多馀的动作,目光沈着而直接。而她呢,不自在地打水,喝水,手上要是不拿着杯子,她都觉得失去了倚仗。

郑予妮干脆坐回位子,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局促,答他:“能源与动力工程。”

经天笑了:“怎么报这个专业?”

“分低呗,擦线录取,就只能填冷门专业咯。”

“你在哪里上学啊?”

“湾工。”

经天眉头一挑:“就在湾州啊。”

郑予妮冲他一笑:“对啊,不然考这里干嘛。”

他在了解她也。郑予妮暗自偷笑。

经天又说:“我也有湾工的同学,关系还不错,他现在在菊厂。”

郑予妮好笑地说:“你还能有同学来我们学校?”

“我们985率也不是百分之百嘛,倒数几名还是去了普通一本的。”

“哦,我谢谢你。”

经天决定再补她一刀:“我同学好像是通信专业的。”

果然,郑予妮膝盖更痛了:“哦,我谢谢你,那应该是我们学校最高分录进来的,也就比我多个50分吧。”

经天恶作剧得逞般笑了,然后才好心安慰她一下:“没关系,你工资跟他差不多,但是过得比他舒服,他头发都快掉没了。”

郑予妮很怀疑:“菊厂有那么低?”

“他本科嘛,定级低一点,不过听说涨得比较快。”

“那你说个鬼,我们不涨啊。”郑予妮无语地看着他,而后又变得贼兮兮的:“你多少?”

经天知道她在问工资,说:“应该跟你差不多。”

“不会吧,我是本科,你四主肯定比我高啊。”

“但是我是市级的,没有区级补贴,然后你街道又多一点。”

两人神秘兮兮地对视着,最终对了个数——果然是差不多的。

郑予妮美滋滋地抖了抖脑袋:“不错,有安慰到我。”

说话间,经天已来到她近处,似乎被她可爱到了,忍不住伸手推了推她的脑袋。郑予妮很烦地哼唧了一声,但听起来,很甜。

过了会儿,经天又说:“我们好像是同一年进的。”

“对啊。”郑予妮脱口而出。这件事她早就想到了,他怎么现在才想。

“省考?”

“嗯。”

“我也考了。”

“因为那时候选调还没面试吗?”郑予妮还有些许记忆。

“对,”经天在笑,“选调面试之后,省考也进了,就放弃掉,恭喜第四喜提递补。”

“你可真是清汤大老爷呢。”郑予妮用嗲软的语气恭维他,而后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和他这辈子唯一一场相同试卷的考试。他们出生在不同省份,从小到大所经历的考试都是不同的,居然有这样一场考试让他们做了相同的卷子。她突然往他的方向一趴,像只小狗一样趴在座椅扶手上,殷切

地望着他,问:“你省考多少分?”

人生中的那么几个高光时刻,这么重要的分数,当然是不会忘的。经天看着她扑闪的大眼睛,浅笑着说:“行测91,申论72。”

郑予妮龇着的大牙瞬间收了回去:“你疯了吧?”

经天双手插兜,耸了耸肩,郑予妮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那种黄毛小子的得意臭屁。

轮到他问了:“你多少?”

郑予妮转身回去:“我不想说了。”

“怎么这样,”经天伸出手,像个教导主任一样点点她的肩头,“赶紧说。”

郑予妮怏怏道:“行测73,申论78。”

“申论这么强,应该让你去办公室写材料啊。”

郑予妮吓得黑了脸:“别,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哈哈哈哈……”经天开怀大笑,“确实,好恶心,别去。”

郑予妮白了他一眼,回过头来喝水。这时经天接了个电话,语气客客气气的,不是什么私事,但为不打扰她,他还是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为了掩饰紧张,郑予妮喝了太多的水,很快她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听到经天已经打完了电话,正在位子上坐着。成年人需要有一点自己的时间,就算他俩已经是恋人了,都还要有自己的空间呢。刚才说了太久的话,郑予妮也打算自己待一会儿。

但他人在近处,她自然静不下心看书,《毛选》捧在手里却每每走神,看不进几行字。

不知什么时候,她馀光中又瞥见他的身影闪进了门口,一擡头,经天一脸很无聊的样子,往日炯炯有神的眼睛都黯淡了些。郑予妮扑哧一笑:“你走路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经天打了个哈欠:“好累,明明没工作也觉得很累。”

“只要时间不由自己支配,就会很累,”郑予妮温柔地看着他,“更何况今天本该是自己的时间。”

经天又打了个哈欠,走过来看到她手里的《毛选》,眉头一挑:“不错,喜欢哪章?”

“《反对本本主义》。”郑予妮想也不想就说。

“你很务实啊,不愧是郑科。”

“都是经处指导的好。”

两人说完,都被对方逗笑了。

经天遛到窗边玩手机,郑予妮忽然问他:“你家狗叫什么名字?”

经天还在看手机:“kiki。”

“男孩女孩啊?”“公的。”

“几岁?”“九岁了。”

“哇,那是从你……”郑予妮眼珠子转了转,“高中的时候开始养的。”

“对,”经天擡起头来,提步走近她,“给你看。”

“嗯?”郑予妮回头,经天把手机递到她面前,屏幕上一只黑背白肚丶掺了些黄毛的正八脸狗狗正在草坪上撒欢。伯恩山犬是大型犬,但草坪上没有参照物,郑予妮还看不出来,接着经天滑到了下一张,kiki身后出现了一个小孩子,这么一对比,kiki整个变成了庞然巨兽。她笑了:“哇,真的好大一只。”

“这是五岁的时候了,那时候精力还很旺盛。”经天在笑。

郑予妮在经天的声音里听到了眷念。她也是那天听他说了才去了解的,都说伯恩山犬寿命不长,十来岁都算少见的高寿,如今kiki九岁了,想必他很担心。她问:“他好点没?”

经天没什么表情:“肠胃不好,一直都这样,老了就更严重了,本来这种狗寿命也不长,就想办法让他能过得好一点。”

“老了是不是就不爱动了?”

“对,叫他反应也很慢了。”经天又在手机里翻找什么,没一会儿他又欠身过来,屏幕递到郑予妮面前,郑予妮一看,竟是他家的监控。

还真的是别墅……监控显示的是客厅位置,挑高六米的大落地窗收纳了大片阳光,沙发是本地人钟爱的大红木,这客厅宽敞得,端庄大气的红木家具放置其中极其相得益彰。

kiki趴在落地窗前。经天说:“他喜欢在这里晒太阳,这里可以看到大门,所以他可以看到有人回来。”

郑予妮笑了:“真乖呀。”

经天开了音频,对着屏幕喊道:“kiki?”

虽说传输稍有延迟,但kiki的反应明显变慢了,好一会儿才擡起头,熟悉地锁定声音来源,努力支撑着自己爬起来,缓缓朝监控走来。

“天啊……”郑予妮捂住嘴,有些哽咽。

经天又叫了他几声,让kiki更肯定他的存在。kiki循声过来,对着监控嗅一嗅,舔一舔,这是他对经天隔空打招呼的方式。然后经天笑着说:“晚上回去看你。”

kiki听到了,心满意足地摇起了尾巴。

郑予妮的声音里有哭腔:“天啊,要我的话,也会每天都回去的。”

“毕竟之前有六七年的时间都不在家,”经天低沈的声线里满是愧疚,“等我回来的时候他都已经不爱玩了。”

“不出门了

吗?”

“会带他到小区里走一走。”

“那你还是多回家吧,油钱烧就烧吧。”

经天终于被她逗笑了。他收回手机,退到屏幕时看了眼时间,已近十二点。他开口就说:“出去吃饭吧。”

郑予妮的心扑通一震——天呀,他在叫她一起吃饭诶。她傻傻地问:“吃什么?”

他当然要过问她的意见:“你想吃什么?”

“螺蛳粉你吃不吃?”她兴冲冲地望着他,却见到他迟疑的眼神,“你不喜欢重口味的是吧?”

经天还是提了自己的意见:“那个流沙肠粉,还不错。”

“好嘛。”她顺从地说。

和上次他俩差点撞车的争执一样,郑予妮又一次确定了经天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男人——甚至是太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像很多男生那样当女朋友的跟屁虫。

怎么办好呢,她好像更喜欢什么都听女朋友的哥哥呢。虽然有点委屈,但她还是屁颠屁颠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郑予妮中午出去吃饭向来是穿那件全身防晒衣,但今天有经天,她才不要在他身边丑丑地人畜不分。所以她拿了把阳伞,走到大门时递给经天,他也顺从地撑开,高举过两人的头顶,与她并肩走进阳光里。

走进福园村的巷子里,郑予妮一擡头,就看见了那天那个天台。她突然想关珍莉了,此时是八月,她应该和两年前的郑予妮一样,迷茫地待在家里,情伤未愈,前途未卜。郑予妮由衷地希望她能好起来,能闪光熠熠地回到湾州,不是为了给谁看,是为了与自己达成和解。

到了店里,和上次一样,两人相对而坐,只是这一次变成了单独两个人。这感觉太妙了,就像在约会一样,虽然没有打扮,也没去什么华丽的地方,但,真的好棒。郑予妮想。

他俩吃饭都很快,郑予妮也早就发现了。她每天午饭都是女生桌里最早吃完的,没一会儿她就看见经天也吃完了,起身去放餐盘。

郑予妮对他说:“这次我请哦。”

经天一笑,由她去了。

付了钱,郑予妮兴冲冲地说:“我想去买奶茶。”

“好啊。”他轻轻答应。

——天呀,她都开始有恋爱的错觉了。冷静,郑予妮,你不能输,一定不能输。

买奶茶的地方要再走远一点,在街道另一头对面的商场。还是经天撑伞,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再那么谨慎了,至少不像上次下雨那样绷着尽量避免碰到彼此,碰了便碰了,又和上次雨天明显的灼热感不同,在这烈日炎炎之下,人体体温便被淡化了。

郑予妮问:“你喝吗?”

经天说:“看一下有什么。”

“你还挑啊。”

“有些奶茶不好喝啊。”

郑予妮有些好笑。他真的和她见过的很多男生不同,她印象中的男生对吃喝没什么讲究,对奶茶更是兴趣平平,别说挑剔,喝都没喝过几回。她又问:“那你喜欢喝哪家。”

经天想也不想就说:“一点点。”

“啊!有的!”她兴奋地望向他,“太好了,都没有人喜欢喝一点点,我每次点一杯都不够起送。”

经天一脸的“他们都不识相”,说:“你以后可以找我凑单。”

郑予妮照惯例点抹茶无糖去冰,经天点了乌龙奶茶五分糖加波霸。由于是现场点单,俩人各自扫码选自己的,便也各自付了。拿到的时候,经天看着她那一大杯绿油油,眉头一皱:“你这个……不会全是色素吗?”

“不会啊,抹茶就是茶叶磨成的粉啦。”

“噢。”

才回到五楼走廊,郑予妮就打了个哈欠。两人先走到经服办,经天把伞递给郑予妮就要进门,她突然把脖子往里一伸,问:“你怎么午休?”

“我有床啊。”他的床就放在门后,顺手一敲。

她追问,也不顾合不合适:“摆哪?”

经天看了她一眼,决定告诉她,伸手往墙下指了过去。

郑予妮楞住,更进一步确认:“你每天都在办公室午休吗?”

“对啊。”

郑予妮楞住——这么说,她跟他,每天都睡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咯。

“哦。”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掩饰开心。

郑予妮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关了灯,拿出毯子和枕头,走到沙发坐下。想到经天就在与她一墙之隔的身后,躺着,她浑身一个激灵——天呀,她怎么才知道?

她傻笑着躺下,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然后她就听见经天咳嗽了一声,更是一惊——声音听得这么清楚?那她每天中午在这里吵吵闹闹的,他不是全听见了?

郑予妮心底泛起一阵涟漪,她试探地伸出手,勇敢地说服了自己,恶作剧一般在墙上敲了敲。

她心跳飞升,正紧张得不知所以,就听见墙后传来了回应——他也往上敲了两声。

——啊啊啊天哪!郑予妮捂住嘴,把脸埋进毯子里,没让自己

尖叫出来。心跳快得疯狂,她好想打滚两圈啊,却又怕被他发现。

——他在陪她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耶。是不是过于暧昧了呢。

——可是这种感觉,真的太好太好了。

郑予妮保持着上扬的嘴角,傻笑着闭上了眼睛。办公室的沙发仿佛有魔力,让一向睡眠不好的她也能倒头就睡。工作日的闹钟一向是2点,值班可以多睡一会儿,闹钟响的时候,郑予妮反手摁掉继续睡去。

再然后,经天的敲门声把她吵醒了。他在外头敲门,劲儿可不小,决心要把她轰醒似的:“你还不起床?”

郑予妮一个激灵醒了,先看了眼时间,14:17。接着他又敲了第二遍:“快起快起。”

郑予妮眉头紧皱,突然讨厌他了。被人吵醒最讨厌了,是经天也不行,吴彦祖来了也不行,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她烦躁地“唔——”了声,外头就没了动静。

等郑予妮开了门,第一个冲到他那边去,一屁股在沙发坐下,斜着眼睨他。经天成功欺负了她一般,笑得好得意。然后他说:“我家里有点事,要早点走,你帮我看着点,有事打我电话。”

“喔。”郑予妮平静应承,心却猛地收紧,这明明是一个加微信的绝佳机会,他为什么不开口?难道他也不想借工作为由加她吗?她不敢这么猜——这听起来是一个很甜蜜的猜想。

看出她不高兴,经天轻轻一笑:“下次请你喝奶茶。”

她倒也没多高兴,但只好说:“那可以。”

郑予妮懒得强颜欢笑,面无表情地回了办公室。经天没有再来,下一次见到他,就是三点刚过,他过来道别了。

郑予妮窝在靠椅上,见他过来,只擡了擡眼皮。经天走到她身边,有些不好意思:“我走了。”

郑予妮没说话,擡手挥了挥。经天伸手在她肩头敲了敲,道:“拜拜。”然后他转身出去,到了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这是郑予妮在馀光中瞥见的。

经天一走,郑予妮就给段溪芮打电话,怏怏道:“他走了,说家里有事。”

“这么不高兴,你也太粘人了。”段溪芮要取笑她了。

“这不是重点……”郑予妮反应很快,“重点是,虽然可能他家里真的有事,但要我的话,我肯定会优先陪他的,我肯定会觉得很舍不得,因为如果家里有事,他肯定早就调班了不会来的。”

她说得在理,段溪芮也没反驳:“毕竟也只是试探阶段,他肯定不是恋爱脑,真有别的事就去咯,反正一周七天有五天都会见你。”

“我知道,”郑予妮闷闷不乐,“我就是气我自己,比他先喜欢他,现在他肯定没我喜欢他那么喜欢我——甚至就只是好感而已。”

“这种男人,不会那么容易交出自己的感情的,请你稳住。”

是啊,稳住,郑予妮。切记,敌不动,我不动。

他有事,你就不能也有事?

郑予妮给妈妈打了个视频电话,今天周末,田女士难得没去闺蜜茶话会,在家跟郑先生看电视。聊了半小时,田女士又跟她提起学车的事,来来回回那几句:“你爸年纪大了,开车开不了太久,你不学车,春节出去自驾游的时候你爸很累的。还有啊,我们回老家总要喝点酒,你不学车,谁开回来?”

郑予妮以前纯粹是偷懒,南方的暑假是在是热得可怕,一起床将近40度的天,她根本说服不了自己去暴晒的地方练车。到了寒假,减去过年前后,时间又不够了。

“行嘛,我找一下驾校,”郑予妮近日也确有此意,“不过夏天太忙了,又热,我打算十月十一月再去,刚好那时候也不忙了。”

说话间一个劲催她,真答应了又开始心疼,父母总是这样的。田女士说:“你上班学车得早起去练车哦,晚上得早点睡,不然早起就睡不够了。”

一直在旁边不做声的郑先生突然开口了:“我最近看新闻,说湾州房价降了呢。”

郑予妮好笑道:“降了能降多少,杯水车薪,反正现在买不起。”

“你去看一下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中国式父母总是这样,觉得孩子工作稳定了,就要开始考虑房子的事,要稳稳当当地落地生根。他们每一阶段都要把一件孩子的事当成自己的目标,不帮孩子操心,自己的生活就好像少了什么奔头和乐趣。

郑予妮无奈地说:“爸爸,家里房价七千,我这附近七万都不止,我刚拿转正工资,去年攒的都不起一个平米。”

“你就非要买单位附近吗?再往外看看便宜点的,以后你开车上班呗,”郑先生想了一计,又想一计,“或者买个小点的,够你和我跟你妈住就行。”

郑予妮天天跑外勤走街窜巷,河心街道的房价她心里有数,要便宜点确实也不是没有:“再小也得有六十平吧,那不还是三百六十万,首付怎么也要有一百万。”

郑先生呼了声气儿,似乎有些惊喜:“那还可以啊,要是有五万左右的房子,我们还可以再买大一点。”

郑予妮一惊,这可真是她第一次听父母说。她决定问个明白:“那你是打算能给我多少嘛?”

算账这回事,还得妈妈来,田女士慢悠悠地说:“我们攒了有四十万,借出去在叔叔他们手里的有二十多万,我跟你爸的公积金前两年起老家的房子提了一点,现在加起来也还有五十多万。”

郑予妮心里做了个加法——好家夥,还真有一百万。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分条缕析:“叔叔他们不一定都能马上还吧,其实手上直接能拿的就是九十万,那肯定不够啊,而且付三成做三十年利息太高了,我不想背那么快。”

田女士又开口,是对着郑先生说:“省城的房子,现在能不能卖?反正她也不回来了,留着也没用。”

郑予妮一上大学,他俩就盘算着她以后回省城工作,趁着新开发区刚起步房价便宜,给她买了一套。六七年过去,新区变商区,房价也涨了有两倍,要是能卖掉,拿出湾州的首付也就绰绰有馀了。

“可以倒是可以……”郑先生话里像有不舍,“那套也还有三十多万的贷款,得提前去还了才能卖。”

好不容易有本事在省城买个房,说出去怎么都有面子,本地人对在省城有房,可比对在湾州有房执着多了。郑予妮理解爸爸,但也得认真给他分析:“其实省城房价就前几年暴涨,这两年基本都不变了,现在经济又不好,二线城市都很难涨,银行又一直在降利率,说明刺激效果不好,现在挂出去,说不定都很难卖呢。”

田女士很认同:“阿妹说得有道理,现在挂跟过两年挂,差别不会很大的,说不定要等很久才卖出去。”

郑先生在那边沈思,两头都安静了一会儿,郑予妮也交代了实话:“我其实还是想买近的,怎么也得三公里左右吧,通勤时间短的幸福感真的太强了,附近的话五万的房楼龄肯定是比较老,而且老房子户型也比较大。新盘都在七八万以上啦,我想的也是买个小点的两房,总价在四百万左右,你们要是能给我一百,那我也得再攒几年。”

郑先生这次很快接话:“肯定是尽量首付多帮你一点,最好不要做三十年。”

买房子是中国人一生中的头等大事之一,更何况是一线城市几百万的房子。这通电话也没聊定些什么,只是增进了她和父母间的想法交流。

郑予妮确实不想那么快背房贷,寒窗苦读十馀年,拿着两千块生活费捉襟见肘的学生生活刚结束,刚拿上属于自己的阔绰工资,就要全部贴给银行,她才不乐意呢。她现在多滋润,租着个五十平的一室一厅,每天闲暇的乐趣就是逛淘宝买裙子,每天都买新裙子,不必考虑在吃穿用度上省钱,偶尔还能买个奢牌鞋包。

这么自由惬意的生活,一旦背上房贷,一切都会戛然而止。到时候就连中午去对面村子吃饭她都得斟酌一二,还得是吃食堂省钱。

一想到经天的监控里他家那摆满红木家私的大别野,郑予妮觉得自己跟他真真切切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想要的,是一个各方面配置都跟自己差不多——至少在同一阶层的人,双方父母各自拿出一百万,他俩就可以在湾州过得相当滋润了。

——经天为什么不能是这样的呢?郑予妮无数次地懊恼着。

“他确实不能……”挂了电话不知道多久,郑予妮窝在那里喃喃自语。

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今天的郑予妮集结了她成长中的所有因素,经天亦是如此。如果不是这样的家世和父母,经天不会是这样的性格和气质,不会是傲慢的经天,危险的经天,游刃有馀的经天。

那么也许,也不会是让郑予妮一见倾心的经天了。

经天活动多,郑予妮也不闲着。她每周都有声乐课丶钢琴课丶普拉提轮着上,其馀时间保持自己在家健身,约她的朋友也不少,可大学玩了四年,她已经不是那么热衷于出去玩了。她只能接受周末出门一天,另一天在家修覆元气准备上班。如果两天都出去玩,就等于这周没休息。

过去一年的周一早晨都是最痛苦的时候,可因为有了经天,郑予妮变得无比期待周一早晨的到来——她想她一定是疯了。

往时关了闹钟还要再睡十分钟,可今天郑予妮一睁眼就清醒了——她好想他啊,明明才一天不见而已。她一个翻身起来,打算提早去吃食堂。

郑予妮一眼就看见了经天,早餐他习惯坐在那个位置,背对着她,一进门就能看见。更棒的是,他俩今天又是情侣装——他穿了藏蓝色立领衫和白色长裤,她穿了学院风白上衣和藏蓝色半裙。

郑予妮发现经天吃饭的时候不怎么看手机——这和她一样,这说明他更多地是在进行自我思考,而不是争分夺秒地联系外界,被太多外界的事物所吸引和牵绊。这也是郑予妮的一大优点,考研考公的时候,总有人觉得手机是自己最大的绊脚石,但对于郑予妮来说,她确实觉得手机没什么好玩的。

这就是吸引力法则吗?人难免会喜欢上和自己相似的人,她感到由衷开心。

两人都吃到踩点,便在放餐盘时碰见了,但一旁有其他同事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看起来根本不熟似的。

出去时碰到一个带女儿的姐,正值暑假,很多同事的孩子没人带,偶尔会跟着来上班。经天和郑予妮依次跟姐打了招呼,又跟小朋友打了招呼,姐也教女儿回礼:“叫哥哥姐姐好,你看,一个帅,一个漂亮。”

小女孩看起来八.九岁,正是树立审美的年龄——郑予妮的侄子侄女就是从八.九岁开始会夸她漂亮的,她擡头一见着经天和郑予妮,惊艳地瞪圆了眼睛:“哇!哥哥姐姐好配啊!”

经天和郑予妮皆是一笑,还好走廊没旁的人,不然可真是大型社死现场——机关单位真的没有人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点鸳鸯。

走到电梯间,那里已经站了几个说笑的领导。郑予妮自然得找个靠后的地方远离,最好别跟领导同一批上电梯。她穿过人群找了个边角站着,一回头,看到经天也跟着走了过来,站到她身边。

哇哦,他好像没有在避嫌也。不论他是否也想避开领导,他都在偌大的电梯间里,诸位同事之中,跟着她站到了一起。郑予妮希望自己没有偷笑出来。

从五楼电梯出来,往右拐进走廊,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路了。

经天先开了口:“值班到几点?”

郑予妮说:“五点多走了。”

“下次大概多久轮到值班啊?”

“两三个月吧。”

“那还好。”

走到经服办门口,经天说了声“拜拜”,郑予妮还是挥了挥手,没说话。她有点生气,“拜拜”也太客气了,她就是生气。

郑予妮知道,这样的生闷气,得持续到经天像她那么喜欢他一样喜欢她。

一到办公室,先是一边忙活洗杯子,擦桌子,整理文件,一边三个女生叽叽喳喳交流周末生活。王佳音基本都是出去玩,冯歆忙的事五花八门,但基本不提老公孩子——新时代女性楷模,围绕自己生活。

郑予妮刚把椅子坐热,梳理了今日工作,经天就出现了。他径直走到她身边,温平而谦雅地说:“有个征求意见也要你们回,程主任点给你了,上午得报给我。”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当众找她说公事,原来是这个语气啊——有点装。

郑予妮望着他,好大一个莫名其妙:“谁家好人周一上午就要回件啊?”

经天露出尴尬的笑:“市发改。”

郑予妮冲他翻白眼的时候,冯歆和王佳音在一边爆笑。郑予妮也嚷了起来:“那你回不就完了,我们能有什么意见?”

“哎呀,你看一下,快点,”他又拍拍她的肩,转身走了,“快点报我啊。”

经天走了,冯歆和王佳音还在笑:“我要笑死,以后发改的件让他自己回算了,让他体验一下发改有多烦。”“就是就是。”

郑予妮已经在登oa了,在收件栏里看了几遍都没找到,她左手抄过座机听筒,第一次按下背了很久却没打过的“775”。几声嘟嘟后,电话里传来经天沈厚的声音:“喂?”

郑予妮直接就说:“是哪个嘛,我没找到。”

经天也没问她是谁,说:“你搜安全节能。”

“安全节能……我怎么记得这个之前是市工信的呢?”

“互踢呗,我也经常在市府会上把事情踢给工信。”

“……请你们原地结婚。”

经天笑了:“民政局也这么说,而且我们跟工信在市里同一层楼。”

“请原地锁死。”郑予妮说完,挂了电话。

郑予妮点开文件,程主任的批示写着:请予妮阅处。市里还是那个尿性,周五发的件,周一就要回,他们以为基层周末不休息还是咋的?发出来是平件,到她手里就变成了加急。

经服办牵头收集,苏主任点给了经天——冯歆说的没错,发改的件就该全丢给他,让他知道自己以前有多烦。

郑予妮大致浏览一遍,着重看分工单位,产业集群落地本就是经服的事,就沾了安全二字的边综合办就丢过来了,屁事没有。

郑予妮去隔壁找程主任,汇报道:“主任,有个发改安全节能产业的件,经服办牵头,我准备报无意见。”

程厚正忙着,头也不擡:“报。”

郑予妮转身出去,直接多走两步进了经服办,一眼看见姚湘云在茶几边剥柚子,而经天正敲键盘。郑予妮直接走向姚湘云,隔空对他双手一摊:“没意见。”

经天有模有样地应了声:“好。”

姚湘云笑了:“以后发改的件都经天办了,我们舒服了很多。”

郑予妮也笑:“歆姐也是这么说的。”

“来吃柚子呀。”

“这么快就有柚子了。”

经天正劈里啪啦敲键盘,姚湘云瞥了他一眼,凑近郑予妮说:“让他剥个柚子说不会,一看就是家里娇生惯养,以后不要嫁这种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