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明,山海乱松烟入墨书流年

第180章 谁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新宁州州城

十字街口,原本城中最气派的“青云酒楼”已经换了东家,修缮一新后,更名为“天香楼”重新开业。

几个一身短褂,头戴布巾的伙计,为了招揽客人,干脆跑到马路中间,但凡穿着打扮好一点的路人,都会被他们热情的邀请一番。

进到一楼,大门旁一个半人多高的柜台,旁边四个大酒缸一字排开,还没靠近,一股浓浓的酒香便扑鼻而来。

柜台外面,酒楼的新东家,一袭新衣,满脸堆笑的冲着每一个进来的客人拱手致意,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吉祥话。

直到此时,有认识的人才发现,酒楼的新东家,赫然是老熟人——原本城外酒铺的掌柜、粥摊的老板。

柜台的另一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宽大的木梯,哪怕是三人并行也不觉得拥挤。雕花的扶手,更是彰显城中第一酒楼的奢华。

一楼的厅堂内,中间整齐的摆放着十二张四方桌,此时已经坐了几桌客人。

大门左右两边,靠近窗棂的地方,则是沿着窗户排满了长条桌,这种靠窗的位置,历来都深受客人的的喜爱。

此时的武小满一袭绸衫,头戴四方巾,坐在柱子边一张很不起眼的小桌前。

半年相对安逸的生活,并且没有了往日刻意的草笠,现在的武小满,看上去就如城中家境殷实的子弟一般。这身打扮,既不扎眼,又符合酒楼的档次。

他的身旁,坐着两个身着短褂的小子,看着像是家中安排的伴当。

“哎,听说了没有,昨天夜里那个林将军带人回来了。”不远处,一桌客人的话语声飘了过来。

“难怪,昨天夜里我听得城门那边闹哄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同桌的一个客人压低了声音。

另一个客人左右环顾一圈,小心翼翼的说道:“半夜里才进城,该不会是吃了败仗,偷偷跑回来的吧?”

“你胡说什么呢,我可是听说,他们此番出去,不但把那些在路上设卡的巡检打得落花流水,并且,还拿下了几个县城。”最早说话的客人,反驳道。

“你听谁说的?县城有那么容易攻下来,还几个?你也不想一想,他们出去才多久?”

“这你就不知道了,名声在外,懂不懂?能把州城拿下来,外面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呢?那几个县城的县太爷,早早就卷起铺盖跑了,根本不用强攻。”最早说话的客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仿佛自己亲身参与了一般。

州衙后院

两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对坐在石桌前。其中一个便是酒楼中客人嘴里的“林将军”——林宗泽。

随着三个亲兵不停地跑上跑下,吃食一点一点的被端上石桌。

一大盆水煮羊肉,两只烤成金黄色,油光闪闪的肥鸡,一大盆切成巴掌大的五花肉,石桌中间赫然还摆着一个煮熟的黑山羊羊头。

白瓷碗旁边,两个土陶的酒坛并排放着,从个头来看,每一坛最少五斤。随着林宗泽的亲随小虎,轻轻的拍开泥封,一股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一阵水响,略显浑浊的酒,倒满了两只白瓷碗。

“来,三哥,我先敬你一碗!此番出击,三哥所向披靡,战果颇丰,可喜可贺!”徐子晋率先起身,双手端碗,笑意盈盈的说道。

“不说这么些个,干了!”没有废话,林宗泽一饮而尽。

率队征战月余,此刻,回到城中的林宗泽终于可以放松心情,面对这一桌子的酒菜,好好的慰劳一下自己才是正事。

放下酒碗,林宗泽不再言语,先是吃了几块羊肉,然后拿起一只烤鸡,大口的撕咬起来。

望着林宗泽专心致志的对付烤鸡,徐子晋微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出去的这些日子,林宗泽没怎么放松过。

就在掰下一只鸡腿时,徐子晋眼角的余光扫到,林宗泽的另一个亲兵,引领着一个略显妖娆身影,从不远处的雨廊走过,那个肥臀与腰身不成比例的身影,让他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发生在这里同样的一幕。

如风卷残云般的吃完一只烤鸡,把手中最后的一根鸡骨头丢下,林宗泽顾不上擦手,直接端起了碗:“子晋,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三哥,瞧你说的,我天天待在城里,跟你比起来根本不算啥。”徐子晋赶忙说道。

确实,徐子晋天天待在州城,要么是给在外的林宗泽安排人手运送粮草,要么是处理一些城内的事务,虽说繁杂,但是比起带兵在外攻城掠地,简直不要太轻松。

放下手中的白瓷碗,徐子晋问道:“三哥,接下来咱们什么章程?”既然林宗泽回了城,那么肯定是有他的打算。

端起碗,林宗泽仰头又是一口喝干,一旁的小虎赶紧给他倒满,见他如此喝酒,小虎干索性抱着酒坛站在他身边,省得一遍一遍的抱起、放下。

“回城修整几天,把那些新人安排去山里让大锤操练,过几天继续出去,趁着官军没来,尽量多打下一些地盘。”林宗泽不假思索的回答。

“多占一些地盘,多招一些人手,以后对上官军才不吃亏。这次我还顺带抄了几个百户卫所,加上那两个县城里的缴获,兵器、粮草足够了,现在缺的是人手。”说到自己的战果,林宗泽多少还是有些自傲。

“并且,这次出去,让那帮家伙拿巡检和守卫练练手,几番下来,队伍中发现了好些可用之人,假以时日,都能派上用场。”说完,林宗泽又把碗中的酒喝完。

“三哥,既然你回来了,那就好生休息,过几天换我带人出去。”眼见眉飞色舞的林宗泽,徐子晋的血液也躁动起来。

“不行,不行,还是你待在城里,我带人出去。把我困在城里,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迟早会憋疯。”林宗泽拼命的摇头。

此番出去,他又找回了曾经在辽东的那种感觉,虽说风餐露宿,但是,带着人马,一次又一次击溃敌人的那种快感,根本不是整天被困在城里所能比拟。

“呃……。”被林宗泽一口否决,徐子晋被噎到不知该说些什么。

“三哥,你看要不这样,让秃子来城中坐镇,反正他擅长干这些。然后,你我分别带人出去,两支队伍同时出击,占的地盘肯定更多。”不死心的徐子晋,转念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秃子……。”听得徐子晋的想法,林宗泽沉吟起来,两根手指下意识的轻轻敲着石桌。

“嗯,你的想法也有道理,就这么着吧,让人去山寨把秃子叫来,我们俩带人分头行动。”徐子晋的想法属实没有什么纰漏,细想一番,林宗泽爽快的答应下来。

“来~~~三哥,我再敬你一碗!”本以为会有一番拉锯的徐子晋,没料到林宗泽这么快便答应下来,高兴的端起了碗。

左一碗,右一碗,一坛酒很快便见了底。

左一块,右一块,石桌上的肉也慢慢的进到两人肚中。

又是一饮而尽,林宗泽抹了抹嘴巴,像是漫不经心的问道:“这段时间那个老弟怎样?”

徐子晋明显一愣,伸向石桌上的手停顿了一下,几息之后,也装作轻描淡写的答道:“只知道他在铁窑那边,带着沈家小娘教孩子们念书识字。”

林宗泽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其实,要说许山海会出卖众人,想降了朝廷,给自己谋个荣华富贵,林宗泽打心底就不相信。

因为,国兴军的骨干,要么是林宗泽曾经的军中同袍,要么是有着十年八年的交情的伙伴。如果要做选择,林宗泽相信,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舍弃自己而去跟随许山海。

再说了,以这些人的脑子,许山海不可能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把所有人都卖了。

可是,当徐子晋指责许山海时,林宗泽却选择了做壁上观,不但没有阻止,隐约还有默许之意。

其中的原因,林宗泽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因为有些事,可以想可以做,唯独不能说。

之前在军中,听闻其他的上官因为嫉贤妒能,对下级下狠手,以及戏文中的“功高震主”时,林宗泽都很不以为然。他曾经设想过,假如有一天,自己遇上这样的下属,一定不会做出那些心胸狭隘之事。

可是,想象终归是想象,真到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之时,林宗泽不是圣人,同样无法逃脱人性的弱点,也无法摆脱被情绪左右的心理。

所以,当他听到山寨中有人在传颂、吹捧许山海的功绩之时会莫名的发火。当许山海在山寨岌岌可危之时,带人突袭官军大营,一举扭转战局之后,他会做出带人追杀溃兵那种无谓之举。

因为,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林宗泽感受到了危机,感受到来自队伍内部的危机,使得他认为,威望遭到了空前的挑战。

正是基于这个说不出口的原因,他选择了默许徐子晋对许山海的无妄揣测,同时,他也想趁此机会,打压许山海的威望。他要通过此举,让所有人明白,谁才是这支队伍真正的“话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