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投名状
“老爷,少爷他们都走了。”
徐福送着徐璠等人悄悄的离开了徐府之后,就悄悄的过来禀告。
徐阶叹息一声:“都走了好啊,都走了清净呀!”、
徐阶坐在太师上仰望书房内的天顶,又发出一个灵魂之问:“徐福,你说我做错了吗为了保全徐家,背弃了多年坚持的立场.”
徐福低声道:“老爷,老奴不懂朝堂大事。但知道一个道理——树挪死,人挪活。徐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都系于老爷一念之间。”
徐阶呵呵一笑,又叹息道:“是啊,身不由己”
接下来的日子,徐阶开始了精妙的政治运作。
一改从前的消极对待,反而事必躬亲的过问起了重开市舶司的事情。
而且在公开的场合上,徐阶也是一方面在谨慎地表态支持有限度地开放海禁,另一方面又亲自写信暗中安抚江南士绅,承诺他们的利益不会受到太大损害。
同时,他还严命徐璠等人回到松江之后立刻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将部份非法所得转为对朝廷的“捐献”,以示悔过之心。
这一番操作下来,让高拱和海瑞都看的一脸茫然。
他俩都不知道这是发生什么,还以为这是徐家的障眼法。
等到了张居正到任南京刑部尚书之后,高拱就又一次召集了海瑞,张居正等人商议对策。
高拱和海瑞都看着张居正,两人以为张居正是新到南京的,他肯定有两人不知道的信息或旨意。
张居正被两人这么一看,也有点不自然了。
张居正道:“阁老这是何意”
高拱认真的看着张居正的眼睛问道:“王爷可有其他旨意”
张居正也想朱载坖给他旨意,可是自从他被任为南京刑部尚书到离京,再到南京这段时间,朱载坖真的是什么旨意都没给过他。
张居正道:“阁老,在下并未有王爷任何旨意。”
高拱有些不敢置信,他又问道:“那徐家的案子怎么办现在他们的动作很多,若再不采取动作,可能就会错失良机。”
高拱还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弄倒徐阶,进而彰显他的实力!
张居正看着高拱这样的表情,又看着一旁神情格外严肃的海瑞。
他也不由对着海瑞问道:“刚峰你是什么意思”
海瑞终究与高拱不同,海瑞虽然嫉恶如仇,但却很有大局观,他不会为了一时之快而迅速做下决定。
海瑞道:“现在情况晦暗不明,徐家虽然破绽百出,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不能一击必杀,不管我们,还是王爷,都可能陷入被动。”
“所以,在下的意思是逐步收紧,步步为营,渐渐的将围绕在徐家周围的一下利益往来者都监控起来,待到事实证据充足,王爷又有明旨严查的时候,我们就可雷霆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徐家及与徐家所有利益相关者连根拔起!”
海瑞的话,让张居正也陷入到了思考之中,他现在已经和徐阶决裂,以后也绝不可能再有弥合的机会。
所以,与高拱,海瑞两人的商议交谈之中,他想要迫切搬倒徐阶的心,是一点都不比高拱差的。
甚至还要更重几分!
因此张居正的心情自然也就比高拱更加的深沉几分,不过由于性格的问题,张居正不喜欢做那种没有必胜把握的事情。
所以他就更偏向于海瑞的判断。
张居正道:“刚峰所言极是,我也是如此认为。王爷派我到南京刑部来,肯定是有深意的。南京刑部虽不及京师刑部,但也掌管着江南乃至南方六省的刑名要案。现在既然可以确定徐家有罪,那么接下来只需从堂堂正正的刑案入手,一点一点的收紧,便可将其彻底缚紧,没有一丝反抗的可能。”
高拱听着张居正的话,又看着海瑞。
虽然张居正是这么说的,但是高拱还是忍不住在潜意识里以为,这就是朱载坖的意思,只是张居正不便明说而已。
所以,既然是朱载坖的意思,高拱此刻就算是心急想弄倒徐阶,他也得学会忍耐,不能操之过急,让人觉得他是一个热衷于党争,且心狠手辣之人。
高拱道:“既然太岳和刚峰都如此认为,那就这样办吧。”
接着就在高拱准备结束谈话的时候,张居正又突然道:“阁老,我还有一言。”
高拱停住动作,又看着张居正,“太岳请说。”
张居正面色严肃道:“徐家的问题复杂,是因为江南本身就很复杂。而江南问题的复杂,无外乎土地财富上的分配为题。故在下以为接下来我们应该将重点放在丈量江南土地之上。只要我们将江南的土地情况摸清,重新整理成鱼鳞册,那么接下来我们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显得游刃有余!”
高拱和海瑞听完张居正的话,两人的目光齐齐的集中在了张居正的脸上。
丈量土地
这可是在挖整个江南世家的根子,可比扳倒一个徐阶,难度要高的多!
所以一时间高拱也不由犹豫了起来。
而在这个时候海瑞的眼里却升起了光,他对张居正这个建议有天然的亲切感。
在海瑞的心里,大明如今最大的弊病就是因为土地兼并过甚,老百姓们几乎都无立锥之地了。
如果能够丈量土地,摸清天下的土地情况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那么以后的朝廷自然也可以根据这些新的土地情况,去分拆问题,解决问题。
海瑞当即道:“我觉得此事可行,而且巡抚衙门就可以代为执行。”
高拱看着海瑞,又看着张居正,他心中虽有一丝纠结,但很快也被掐掉了。
高拱道:“好,这件事我认了,你们俩叫上鄢懋卿,让他来做出头鸟,刑部和应天巡抚衙门负责具体施行。”
高拱一句话就让躺着也中枪的鄢懋卿拉了进来。
毕竟在高拱眼里,鄢懋卿被朱载坖安排到南京来,就是给他们当肉盾的。
之前的事情不太容易拉上他,但是丈量土地这种事情本身就能和户部扯上关系,所以在这个时候拉上了鄢懋卿,那也是恰如其分,他想跑就没得跑!
这一刻,铁三角终于又一次达成了共识,接下来他们仨的表演也必将震撼大明!
京师这边,徐阶既然已经跪了,也认怂了。
朱载坖自然也是要投桃报李,给点面子的。
毕竟朱载坖想要的重开市舶司,可不是光只重开闽浙两地的市舶司。
朱载坖是想多开几处市舶司,并且还要成立一个高级别的主管衙门,去全权负责各市舶司的行政事务,为以后的“海关”体系打根基。
所以,在徐阶转头支持市舶司之后,朱载坖那边也心照不宣地配合着这场戏码。、
同事也发了一个让徐阶看得见的明文,让东厂停止了对徐家的暗中调查,失踪的徐安也“意外“地在京郊被找到,虽然已经不能说话,但性命无碍。
等到徐阶再一次见到徐安之后,他的心都在滴血,他认为他现在的被动,全都是拜陈洪那个该死的阉贼所赐。
若不是陈洪迷惑了他的眼睛,扰乱了他的判断,事情何至于此
但陈洪此刻可比窦娥还冤!
明明是锦衣卫那边做的事情,怎么就算到他的头上
而且现在他也被嘉靖皇帝拴在了身边,时时刻刻都在西苑万寿宫里待着,一刻都离不开。
以至于东厂的事情,现在都被李芳代劳了。
时间又过了数日。
朝堂上关于开海的讨论也是越来越热烈,原来被人认为会消极抵抗的内阁首辅徐阶,现在也逐渐的从反对者变成了温和的改革派。
这不禁也让朝廷其中其他反对开海的一众官僚,感受到了深深的背叛。
他们都认为徐阶在背叛他们的利益,也在背叛他们立场。
更有甚至,都开始破口大骂徐阶已经变成了严嵩那样没有脊梁和担当,只会对上言听计从的老狗!
对此徐阶也全然没有任何的反应。
而且在这一刻他也终于体会到了严嵩的艰难。
当初的时候,他以为严嵩是靠着谄媚嘉靖皇帝,靠着揣摩圣意才十几年来巍然不动的盘踞在首辅位置上。
现在看来严嵩之所以能上位,完全就是因为嘉靖皇帝在演他,最后不仅将严嵩演到了身败名裂的地步,也将其演到了家破人亡的境地。
虽然,现在他被朝廷荣养在了昌平的秦城庄园,但其中的苦楚和心酸又有谁能理解
徐阶想到了现在的严嵩,在这一刻,他仿佛也看到了自己去秦城和严嵩作伴的场景。
这一刻都是那么的似曾相识,都是那么的身不由己!
而且,也都是儿子给埋的祸根.
是苦是毒都要咽下去.
五月中旬,文华殿的一次小型高层会议上。
徐阶正式呈上了《请开市舶司疏》,系统阐述了对有限度开放海禁的建议。
徐阶的奏疏一如既往的文辞优美,论证严密,既考虑了国家利益,又兼顾了现实可行性,赢得了朱载坖的赞许,也赢得一众无关利益者的赞同。
而还有一方与海洋利益休戚相关者,则冷眼旁观着徐阶,似乎是要用目光审批徐阶的背叛!
“徐阁老此奏深得孤心。”
朱载坖赞赏的目光看着徐阶,那目光像极了当初嘉靖皇帝心情极好之时看严嵩的样子。
徐阶深深的埋头,“此皆臣肺腑之言。市舶司虽小,但事关重大,臣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朱载坖满意的点点道:“徐阁老用心了,海禁之事,确需与时俱进。若是只按照从前的思路重开闽、浙两市舶司,显得朝廷过于小气了。”
“所以孤以为,既然要明定市舶司在未来朝廷之中的关键作用,就不该再像原来那般小气。这样吧,再增设几处。”
说罢,朱载坖就在徐阶的这份奏疏上面用朱笔加了几个地名。
分别是:天津,上海,武昌等地。
天津好理解,那就是如今的天津卫,上海也好理解,那就是现在的松江府上海县,距离徐阶的老家华亭也仅有一步之遥,选在这里也很难不让人多想,徐阶是不是提前得到了什么好处和许诺,才会背叛江南的世家。
但是武昌这个地方,却是让人没有想到的。
首先武昌是内陆城镇,与大海根本就不沾边。
但是为何会有武昌
就在众人疑惑的时候,朱载坖也解释了。
朱载坖道:“武昌虽位于内陆,但在长江之滨,长江衔接大海,可以互通商贸船只,以此地开市舶司,也是一种新的尝试。而且,市舶司职权太过单一,并不利于其后的发展。”
“所以,孤决议从今以后市舶司单列于户部之外,由新成立的海关衙门统属。具体税负规则,由内阁商定,交户部执行。形成双重管理,从而避免职权过重,产生以权谋私,侵害朝廷利益的事情发生。”
徐阶听完朱载坖的话后,立刻就拜:“王爷圣明!”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也让李春芳惊呆了。
他看着现在的徐阶,感觉徐阶这是在抢台词!
若是徐阶再得圣心,那他岂不要又要熬到猴年马月才能上位
所以在这一刻,李春芳对徐阶的危机感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但是这种臣子之间的竞争和小心思,朱载坖是不在乎的。
毕竟这些人都需要进步,而想要进步,就必须得有作为。
而他们的作为,自然也是朱载坖乐得看到的,乐得为其裁判的。
所以,李春芳现在对徐阶的竞争,也是朱载坖默许的行为。
朱载坖道:“既然如此,事情就议到这里吧。吏部记得好好的评估一番,看看主管市舶司的新衙门应该如此设置品级和内部职能司局。”
赵文华听到朱载坖的吩咐,立刻就出列一拜,“臣遵旨!”
随后文华殿点的高层会议就解释了。
离开文华殿的徐阶独自一个人走着,他知道,自己的危机是暂时过去了,但政治博弈永远不会结束。
他用支持开海的立场换来了家族的平安,却也埋下了新的隐患——江南士绅集团不会轻易原谅他的“背叛”。
回到府中,徐阶独自坐在书房,取出一封刚刚收到的密信。
信是松江老家送来的,汇报了销毁证据和转移财产的进展。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徐阶不禁苦笑——徐家这些年通过走私积累的财富,远超他的想象。
“老爷,郭阁老来了。“
徐福在门外禀报。
徐阶迅速烧掉密信,整理衣冠:“请。“
郭朴匆匆进来,脸色凝重:“元辅,大事不好!刚刚收到消息,苏州、松江一带的士绅正在密谋联名上书,反对开海。领头的是华亭董家,言辞激烈,直指您.背信弃义。”
徐阶面色不变,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董家与徐家世代联姻,是江南士绅的核心力量之一。
他们的反叛,意味着徐阶将面临来自老家根基的挑战。
“我知道了。”
徐阶平静地说,“辛苦郭阁老了,此事我自有计较。”
郭朴看着如今的徐阶,心里其实也迷茫极了。
他也想去找李春芳站队,结果李春芳压根看不上他。
他也想找胡宗宪和赵贞吉示好,但这俩人似乎也有意和他保持距离。
以至于郭朴虽是入了阁,但就跟孤家寡人一样凄凉。
所以,他也只能一咬牙重新抱紧徐阶的大腿,和徐阶共进退一段时间再看看情况到底如何,实在不行就学着之前的严讷辞职回家也不失于是一种智慧。
送走郭朴后,徐阶又站在窗前,望着院中飘扬的柳枝,但他却没有感到一丝的暖意,却有一阵刺骨的寒意在心底升腾。
现在前有裕王的威逼,后有士绅的反对,他仿佛置身于一场没有赢家的棋局中。
“爹我回来了。”、
徐璠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听说董家带头反对我们”
徐阶回头看见徐璠也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没有定力,并不会一直在松江老家老老实实的待着。
徐阶点点头:“意料之中。我们选择了朝廷,就必然得罪地方。”
“那现在怎么办两边不讨好.”
徐璠忧心忡忡。
徐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既然已经选择了裕王,就只能走到底。传我的话,准备一份董家参与走私的详细证据,匿名送给都察院。”
徐璠倒吸一口冷气:“父亲!这.这会毁了董家!”
“政治就是如此残酷。”
徐阶声音冰冷,“要么他们死,要么徐家亡。既然董其昌不识时务,就别怪我无情了。”
这一刻,徐阶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自己。为了保全徐家,他已经牺牲了政治立场;现在,他不得不牺牲昔日的盟友。
窗外,柳枝越飘越长。
徐阶的心也是越来越冷,他也不想如此,可现在的他,已经别无选择!
他必须得有投名状递上去,让裕王觉得他还有用。
否则,单靠现在的这点忠诚,并不能换回徐家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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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字,吊不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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