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侠顽固的仓颉

第1136章 让他们自己选

宁白眉瞳孔震动。

祂,是在,威胁傅青舟?

祂,竟然需要,威胁傅青舟?

不,不仅是威胁,而是威逼……利诱!

直到这时,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傅青舟远比他们最初预想的,更加完美、更加强大。

傅青舟沉默了。

他看着怪物七枚瞳孔中的烟鬼,低下了头。

妥协?

不,妥协是一种态度,一旦开始妥协,便永无止境。

“赌一把。”

傅青舟忽然抬起头,轻声道:“我们赌一把。”

怪物歪了歪头。

“你们既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天下万灵,那不如让天下万灵来做选择。”

傅青舟缓缓道:“不仅是人,还有鸟兽虫蚁、乃至花草树木……将一切都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让他们来选择。”

“他们赢了,我的一切都给你,就按你们原本计划的来。”

“我赢了……那么,你们任我处置。”

怪物的中央瞳孔直视着傅青舟。

“你在,耍诡计。”

祂平静地应道:“众生愚昧,想要让他们明白其中一切的痛苦与悲伤,并不容易……众生天然畏惧死亡、喜爱生命,他们无法理解这一切。”

“你只是傲慢而已。”傅青舟目光凛凛:“莫非,你担心自己会输?”

“……”

怪物沉默片刻,忽然抬起一只手,抚过自己面庞上那只位于中央的眼球。

“三个人。”

祂的语气中淡漠没有一丝情感:“代天作选,选定三人。”

“只选三个人吗?”傅青舟目光微亮:“可以。”

如今他拥有一半的天道权能,十分清楚,这三个人不会是随便选择的。

由天道选择的三人,不会是普普通通的三个人。

他们在某种意义上,一定可以代表这个天下间所有的人……乃至众生万灵!

……

延国,江南。

盲眼琴师的指尖在琴弦上微微颤抖。

他很老了,老到忘记了过去的许多痛苦,而如今病痛带来的苦楚,却总是被隔壁小院里那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孩抚平……她很快乐、很优秀、很明媚,重要的是,她很喜欢自己的琴声。

抚琴者,生能得一知己,足矣。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每日这样等着女孩做工归来,再用琴声送她入眠,偶尔聊聊她的快乐、聊聊自己的过往,这便足矣。

可今天,有了变化。

他看不见那突然笼罩小屋的金色光芒,却能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从琴木渗入指尖。

多年来第一次,那如附骨之疽的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响起的陌生声音。

“继续活着,意味着什么?”

他轻声自问,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困惑。

刹那间,他“看见”了——不是用眼睛,而是某种更深的感知。

他看见邻院的女孩长大成人,远嫁他乡;看见自己枯坐院中,琴弦一根接一根断裂;看见某个寒冬夜晚,他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无人知晓地停止了呼吸。

更可怕的是,他感知到这不过是无数轮回中的一次,每一次,女孩都会离去,琴弦都会断裂,他都会孤独地死去。

琴师的手指僵在弦上。

多年来,他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却从未想过那个总趴在墙头听他弹琴的小女孩也会成为他痛苦的一部分。

“死亡能终结这一切……吗?”他喃喃道,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女孩清脆的笑声。

她正在学一首新曲子,弹得磕磕绊绊却兴高采烈,琴音透过薄薄的墙壁传来,像一缕阳光照进黑暗。

琴师的指尖无意识地跟着那错误百出的旋律轻轻敲打膝盖。

他忽然想起上个春天,女孩用省下的糖糕钱给他买了新弦;想起每个下雨天,她都会跑来帮他收晾晒的琴谱;想起她第一次完整弹完《清平调》时,兴奋得小脸通红的样子——哪怕他看不到,他也能想象得出来。

剧痛重新袭来,比以往更甚,琴师额头渗出冷汗,却露出了微笑。

……

南海小村。

农夫擦着锄头上的泥土,哼着小曲走向田埂,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身后的板车上拉着刚收割的麦子,那些高高昂起的麦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他很快乐,几天前,他刚刚娶了新妻——妻子是邻村的村花,她看中农夫踏实肯干、高大强壮,加上了一头黄牛的彩礼,村花终于点了头,两人在数日前办了席、圆了房。

不仅如此,今年的收成,还非常好,比往年能多出近一成!

甚至婚席之前,他还找村头那个老神婆算了一卦,得知自己明年就会有个大胖小子!

农夫认为,他如今应是天下间最快乐的人。

“啥声音?”

他忽然一惊,站定,左右张望。

周围空无一人,但那声音确实在他心底响起,清晰得如同妻子在耳畔低语。

当幻象涌入脑海时,农夫的笑容凝固了。

他看见今年的秧苗全被蝗虫啃食殆尽;看见妻子在寒冬里咳血而亡;看见好不容易出生的孩子五岁时跌入河中;看见自己白发苍苍,拄着拐杖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对着墙壁自言自语。

更令他恐惧的是,这些画面不断重复、变化又重演——有时是旱灾,有时是战乱,有时是瘟疫,但结局总是相同:孤独与失去。

“不……不会的!”

农夫惨叫着,用力摇头,锄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向来相信好日子在后头,从未想过命运会如此残酷。

远处传来妻子的呼唤。

他转过头,看见她站在炊烟袅袅的茅屋前招手,围裙上沾着面粉,脸上是他最爱的笑容。

农夫弯腰捡起锄头,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他一生贫苦却总是乐观,因为相信明天会更好。可现在,他知道了所有可能的明天。

“当家的!愣着干啥?面要坨啦!”妻子笑着喊道。

他迈开脚步,却比扛着最重的粮袋时还要沉重。

每走一步,那些幻象就愈发清晰:妻子病榻前凹陷的双颊,孩子冰冷的身体,自己枯槁的双手……

……

蜀地,山中。

逃兵蜷缩在破庙角落,啃着发霉的干粮。

风吹动残破的窗纸,每一声响动都让他浑身发抖。

他本是个西朔人、理所当然地投了西朔军。

他参与了鬼修的选拔,想要一步登天、成为人上人,但……当然,失败了,只能做个普通的士兵。

不久前,面对北疆军,他害怕了、逃跑了。

他不知道北疆军与西朔军的战斗结局究竟如何,他只是一路钻进了蜀地边缘的山中,在这里藏了起来。

他害怕在战斗中被杀、也害怕被捉回去惩罚……他什么都害怕。

因此,当那个声音在心底响起时,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又加重了。

直到眼前浮现画面:他被抓回军营,在鞭刑下惨叫;他躲在尸体堆里,看着同袍被敌人屠杀;他老迈时仍在逃亡,每个夜晚都被噩梦惊醒。

这些场景不断轮回,有时细节不同,但恐惧与愧疚永恒不变。

“不……不要……”

逃兵抱住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

他本以为现在的日子就是地狱,却看到了更可怕的未来——永恒的恐惧,没有尽头的噩梦。

破庙外忽然传来孩子的笑声。

他颤抖着从门缝望去,看见几个农家孩童在追逐打闹,他们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却笑得那么开心,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摔倒了,其他孩子立刻围上去,七手八脚地扶她起来。

逃兵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在田间奔跑。

那时父亲还在,总说等秋收后给他做把木剑,后来北夷进犯,北疆军四处征兵,父亲在那一天出了门,再也没回来。

“死了就能结束一切……”

他喃喃自语,却看见幻象中新增的画面:那些孩童长大后,有的死在战场,有的饿死在灾年,有的像他一样成了逃兵。

他滑坐在地上,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

死需要勇气,活着需要更大的勇气。

他本以为自己是懦夫,可现在,无论选择哪条路,似乎都需要他从未拥有过的坚强。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阵阵狼啸。

……

傅青舟与怪物同时抬起头。

他们的力量化作两道纠缠的光柱冲达天际,在云端散开成无数细小的光点,洒向大地的每个角落,但只有三个光点最为明亮,分别落向琴师的小院、农夫的田间和逃兵的破庙。

琴师,他代表人类对“意义联结“的追求,尽管肉体承受病痛,但通过琴声与邻家女孩建立的精神纽带,构成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天道选择他,是要测试当人类看清所有轮回中“关系终将断绝”的真相后,是否还会选择维系短暂的美好。

农夫,作为最普通的乐观主义者,他代表大多数人对“线性进步”的朴素信任——娶妻,生子,丰收。

天道让他预见所有可能的灾难轮回,是要摧毁这种世俗希望,看看他是否有着用“此刻真实”对抗“未来虚妄”的勇气。

逃兵,这个懦弱的灵魂代表众生最底层的生存恐惧。

天道展示给他的是,无论选择战斗、逃亡、死亡,痛苦都会以不同形式轮回。

但……这个最卑怯的生命,会因为“同类延续”的本能,去超越个体恐惧吗?

“他们会怎么选?”傅青舟轻声问。

怪物皮肤下的肉瘤蠕动着,浮现出无数张模糊的人脸:“众生皆畏苦、惧难。”

“但也贪恋生命、向往快乐,更重要的是,众生……有勇气。”

傅青舟眉心的星辰闪烁着:“你只见痛苦,却不见痛苦中的光……”

“等着吧。”

“他们,会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