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病榻闻香惊坐,母泪融作良药》

暮春的山风裹挟着湿气,顺着雕花窗棂的缝隙钻进修葺一新的“悦来客栈”雅间。欧阳浩轩蜷缩在金丝软缎铺就的床榻上,指节因用力攥紧锦被而泛白,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寒毒如无数细小的冰针,正顺着血脉一寸寸侵蚀脏腑,饶是自幼习武的他,此刻也疼得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身下的寝具。

“世子!”暗卫首领影一猛地推开雕花木门,玄色劲装沾着山间晨露,腰间佩剑尚未入鞘。这位自小陪欧阳浩轩练剑的贴身护卫,此刻俊朗的面容上满是惊惶,他迅速掏出怀中密信鸽的银哨,却又顿住——此地离京城千里之遥,信鸽往返需时,而世子显然撑不了那么久。

欧阳浩轩强撑着睁开眼,气若游丝道:“飞、飞鸽传书……母妃……”话音未落便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月白色中衣上,似红梅点点。影一喉头滚动,立即从怀中掏出特制的信鸽竹筒,抽出半卷素绢,以最快的速度写下世子误食寒毒、命悬一线的消息。

暮色四合时,灰白色的信鸽振翅划破长空。远在京城欧阳王府书房内,欧阳瀚宇正批阅着绸缎庄的账本,忽闻檐角铜铃轻响。他抬头望见熟悉的信鸽,心猛地一沉——影一素来报喜不报忧,此刻紧急传书,定是出了大事。

“来人!”王爷欧阳瀚宇猛地起身,打翻了案头的茶盏,“速请王妃!”当纳兰暖玉手持信笺时,指尖止不住地颤抖。“雪莲子寒毒入髓”几个字刺痛她的双眼,想起儿子自幼习武落下的旧伤,此刻如何能承受这般折磨?她转身冲进药房,将刚研制的“三阳融雪丹”半成品、天山雪莲等珍贵药材一股脑塞进药箱,连发间的凤钗都来不及取下。

“我即刻启程。”纳兰暖玉声音发颤,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欧阳瀚宇握住妻子的手,看着她眼底的血丝,“我这就写奏折向陛下告假,你路上千万小心。”他深知妻子在太医院的职位何等重要——太后年事已高,皇后富察氏又体弱多病,她每隔三日便要入宫请平安脉,如今骤然离开,朝中定要掀起波澜。

但此刻,作为父母,他们别无选择。欧阳瀚宇连夜挥毫疾书,将妻子告假的缘由细细禀明皇帝慕容枫,又命管家调遣王府最快的三匹千里马。而纳兰暖玉已换上素色劲装,跨上枣红马消失在夜色中,一路上换了七次坐骑,硬生生将三日的路程缩成了一日一夜。

当更鼓声悠悠传来时,一阵若有若无的药香悄然飘进客栈雅间。影一猛然抬头,手已按在剑柄上——能避过他的耳目接近世子,来者绝非等闲。可当熟悉的银铃声由远及近,他悬着的心瞬间落下,眼眶也不由得发热。

“是母妃。”欧阳浩轩突然开口,声音虚弱却带着几分笃定。话音刚落,只见一道素白身影踏着满地银辉,自屋檐翩然而落。月光为纳兰暖玉的素衣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发间白玉簪子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只是此刻,她鬓角沾着草屑,裙摆还残留着泥泞,显然是日夜兼程赶来。

“逸安!”纳兰暖玉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药箱“啪嗒”一声落在地上,素手颤抖着抚上儿子滚烫的额头。这位被江湖人尊称为“玉手医仙”的太医院御医,此刻眼眶通红,“怎么如此不小心?雪莲子寒性至烈,哪怕是百年人参也难以中和……”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指尖拂过儿子凹陷的脸颊,想起离家这些时日,纳兰府医馆送来的药材样本中,竟发现两味假药;欧阳王府绸缎庄因新掌柜用人不当,已亏损纹银三千两。这些重担,此刻都不及儿子的安危重要。

纳兰暖玉不再多言,迅速打开药箱。檀木药匣里,整整齐齐排列着上百个小玉瓶,每一个瓶身上都用朱砂细细标注着药名与功效。这些年她在太医院研究药理,又将王府医馆作为试验场,研制出许多奇效良方。她指尖如蝶翼般轻盈掠过药瓶,最终取出一支羊脂玉簪,簪头镶嵌的夜明珠在暗处散发温润光芒。

“影一,掌灯。”纳兰暖玉说着,已用银针迅速刺破儿子指尖。暗红的血液滴在夜明珠上,竟凝结成冰碴。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寒毒......竟已深入骨髓。若不是你自幼修习玄阳功,此刻早已......”她不忍再说下去,转身取出一套九根金针。这些金针是她用天外陨铁所铸,针尖泛着幽幽蓝光,正是破解寒毒的利器。

欧阳浩轩看着母亲专注的侧脸,记忆突然回到了十年前。那时他因练武走火入魔,也是这般躺在床上,看着母亲日夜不休地施针煎药。当时的母亲还是王府中明艳动人的侧妃,如今却为了他的安危,不仅在太医院苦心钻研医术,还要兼顾王府内外大小事务。想起前日收到老管家的飞鸽传书,说绸缎庄因新掌柜用人不当,已亏损纹银三千两,而纳兰府医馆送来的药材样本中,竟发现两味假药......这些重担,此刻都压在母亲一人肩上。

“母妃,您先歇着......”欧阳浩轩话未说完,已被纳兰暖玉瞪了一眼。她素手如飞,九根金针瞬间刺入他周身大穴,“别动,寒毒游走,稍有不慎便会经脉尽断!”烛火下,她额间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却全然不顾,只是紧盯着儿子的面色变化。

施针完毕,纳兰暖玉已是大汗淋漓。她顾不上擦拭,又开始调配解药。这次,她取出了三个小玉瓶,分别倒出三滴颜色各异的药液。红色如血,是用天山之巅百年朱果所炼;蓝色似冰,取自极北玄冰髓;还有一滴金色液体,是她用太医院珍藏的《千金方》古方,融合百种草药精华所化。但即便如此,药效仍差三分。

“还缺一味药引。”纳兰暖玉望着药碗皱眉,突然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坠入药碗,与三色药液交融,顿时腾起一缕金色雾气。“母妃!”欧阳浩轩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影一按住。

“别动!”纳兰暖玉将碗中药汁递到儿子唇边,“这是‘三阳融雪丹’,你必须立刻服下。”药汁入口,苦涩无比,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甘甜。欧阳浩轩突然发现,母亲的眼角有泪痕,而那碗药中,似乎也闪烁着点点晶莹。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儿时生病,母亲也是这般抱着他,一边哄着“逸安乖,喝了药就不疼了”,一边偷偷抹泪。那时他尚不知,每一碗良药里,都藏着母亲的担忧与爱意。

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欧阳浩轩的病情渐渐好转。这期间,纳兰暖玉不仅为他驱毒,还将随身携带的药瓶一一打开,详细讲解每味药的用法。“这‘九转续命丹’可保你在重伤时吊住一口气,但每月最多服用两颗,否则会伤及根本;这‘万毒克星’能解天下百毒,但若遇上苗疆的噬心蛊,还需配合银针封穴;还有这‘迷魂散’......”

影一在一旁听得认真,将这些知识默默记在心里。他知道,这些都是王妃毕生心血,如今毫无保留地教给世子,足见对世子的关爱。而纳兰暖玉在教导时,也不忘叮嘱:“影一,你自幼习武,经脉与常人不同,若遇危险,可将‘赤阳丸’碾碎敷在伤口,能激发潜能。”这细致入微的关怀,让影一红了眼眶。

七日之后,欧阳浩轩已能下地行走。这日清晨,纳兰暖玉站在客栈庭院中,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久久不语。她手中握着两封书信,一封是宫中女官传来的口信:太后近日偶感风寒,皇后因选秀之事劳心,都盼着她早日回宫请脉;另一封是老管家的急报,王府绸缎庄的生意已到关键时刻,若再不亲自坐镇,恐被竞争对手抢占先机,纳兰府医馆那边,药材商送来的新货良莠不齐,若不及时查验,恐会影响医馆声誉。

欧阳浩轩走上前去,轻声道:“母妃,您要回王府了吗?”

纳兰暖玉转身,眼中满是不舍:“你父亲来信说,陛下已准了我的长假,但太后和皇后的平安脉不能断太久,王府的生意也需要打理。”她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二十个小玉瓶,“这些药你收好,遇到危险时......”

“孩儿知道。”欧阳浩轩接过锦盒,“母妃放心,孩儿定不负您和父王的期望。这次多亏您及时赶到,否则......”他的声音哽咽,想起昏迷中隐约听到母亲和影一的对话。原来那日母亲赶到时,自己已陷入半昏迷状态,是母亲用自己的指尖血为药引,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影一也上前一步,单膝跪地:“王妃放心,属下定会用性命保护世子!”

纳兰暖玉伸手扶起影一,目光中满是感激:“这些年辛苦你了。逸安性子倔强,有时难免冲动,还望你多劝着点。”她又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医书,“这是太医院珍藏的《祛毒秘典》,你二人闲暇时可一同研读。”

马车启程时,纳兰暖玉掀开帘子,最后望了眼儿子挺拔的身影。山风卷起她的衣袂,发间的白玉簪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她知道,此去京城又是一场忙碌——要为太后皇后调理身体,要整顿纳兰府医馆的药材渠道,要挽回王府绸缎庄的生意。但只要儿子平安,这一切便都值得。

欧阳浩轩站在山道上,目送母亲的马车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手中的锦盒沉甸甸的,不知是装着珍贵的药材,还是装满了母亲的牵挂。他握紧拳头,眼中重新燃起斗志。江湖路远,有父母的爱作伴,何惧风雨?

“走吧,影一。”欧阳浩轩转身,“下一站,我们去会会那传说中的‘龙渊剑’。但在此之前,先帮我写封信,我要向母亲请教如何辨别药材真伪......”

影一笑着点头,取出笔墨。山间清风拂过,带着药草的清香。他知道,有了王妃留下的这些“保命符”,再加上世子的智慧与武功,这江湖之路,定会更加精彩。而远在归途的纳兰暖玉,正倚在马车里,细细整理着给儿子准备的新药方。她心中默念:“逸安,愿你历经千帆,归来仍是少年。无论何时,母亲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马车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渐渐远去,欧阳浩轩却仍伫立在山道上,望着母亲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愿挪步。手中锦盒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不上胸腔里那股酸涩。影一静静站在他身后,看着少年世子挺直的脊梁,忽然想起初见时那个总爱缠着他比试剑法的孩童,如今竟已能将眷恋与不舍藏得这般妥帖。

“世子,该启程了。”影一轻声提醒,解下披风披在欧阳浩轩肩头。山间的风不知何时变得凛冽,卷起道旁枯叶打着旋儿。

欧阳浩轩深吸一口气,将锦盒贴身收好,转身时眸中已燃起新的锋芒:“去青州。听说醉仙楼新来了位厨娘,擅用毒物入菜,或许能问出雪莲子的线索。”他下意识摩挲着腕间母亲留下的玉镯,冰凉的触感却让心绪愈发清明——唯有查清寒毒来源,才不负母亲星夜驰援的苦心。

与此同时,京城欧阳王府的马车里,纳兰暖玉正借着摇曳的烛光查看家书。老管家详述着绸缎庄账目亏空的缘由,原是南方商道遭劫,二十车蜀锦化为灰烬。她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发颤,忽听车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夫人,王爷来了。”车夫的声音透着恭敬。

欧阳瀚宇翻身下马,掀开帘子时,目光先落在妻子眼下的青黑。他解下大氅裹住她单薄的身子,温声道:“陛下已准了三月长假,医馆和绸缎庄的事,我已派得力人手去查。你且先好生歇着。”

纳兰暖玉倚进丈夫怀中,疲惫一笑:“我不打紧。倒是太后的咳疾......”话未说完,已被欧阳瀚宇按住肩头。

“明日我陪你入宫。”他低头在她发间轻吻,“逸安那孩子,既选择了江湖路,便自有他的造化。你我只需守好这方天地,便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夜色渐深,马车缓缓驶入王府角门。纳兰暖玉望着飞檐上高悬的宫灯,想起临别时儿子故作轻松的笑容,心中泛起阵阵暖意。她暗自发誓,待将府中事务料理妥当,定要再为逸安研制些便携的新药——比如能瞬间驱散瘴气的香囊,或是遇水即化的解毒丸。

三日后,青州醉仙楼内。

欧阳浩轩身着月白长衫,执扇轻摇,看似悠闲地翻阅着菜单。实则自踏入酒楼,他便察觉三道隐晦的气机锁定在自己身上。影一守在二楼雅间门口,看似漫不经心,指尖却始终按在剑柄上。

“客官,这是您要的翡翠虾仁。”小二将菜肴摆上桌,目光不经意扫过欧阳浩轩腰间玉佩,瞳孔微缩。

欧阳浩轩夹起虾仁送入口中,鲜甜中暗藏的一丝寒意让他心中警铃大作。他抬眼笑道:“劳烦请贵楼厨娘一见,在下对这用毒手法颇为好奇。”话音未落,窗外忽有暗器破空而来,直取他咽喉!

影一旋身挡在欧阳浩轩身前,长剑出鞘,火花四溅。欧阳浩轩趁机甩出母亲所制的“迷魂散”,粉末在烛火中化作淡淡紫雾。只听几声闷哼,暗处的杀手纷纷跌落。

“好俊的手段!”一道娇笑自后厨传来,红衣女子怀抱食盒款步而出,发间银铃叮咚作响,“欧阳世子大驾光临,怎不提前通报?”她将食盒重重放在桌上,“雪莲子的事,我知一二。不过......”她指尖划过盒上暗纹,“得拿王爷刚从西域带回的千年冰蚕做交换。”

欧阳浩轩与影一对视一眼,心中已有计较。他抚掌笑道:“成交。但姑娘需随我们回京城验毒,若有半句虚言......”他晃了晃袖中银针,针尖泛着母亲特制药水的幽蓝。

月上中天,欧阳浩轩望着青州城渐远的灯火,将新得的线索仔细写成书信。信笺末尾,他添了句:“母妃勿念,儿已学会辨毒之法。待归来时,定让您尝尝亲手调制的药膳。”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纳兰暖玉正守在医馆查验新到的药材。当她发现某味黄连竟是用桔梗伪充时,当即命人将整批药材退回。“医者仁心,容不得半点马虎。”她对着药童们训话,目光却不自觉飘向窗外——不知此刻,逸安是否也在某处与毒医斗智斗勇?

夜风穿堂而过,吹动墙上的《黄帝内经》。纳兰暖玉转身提笔,在空白处写下新的药方。这一次,她特意标注了“便于携带”“可应急”的字样。墨香氤氲中,她仿佛又看见儿子幼时趴在药柜边,睁着大眼睛问她:“母妃,为什么有的毒药能救人,有的良药却会害人?”

彼时她答:“药无善恶,全在人心。”如今想来,这句话又何尝不是说给闯荡江湖的逸安听?

夜色深沉,欧阳王府与青州客栈的灯火遥相辉映。一边是父母守护的安稳天地,一边是少年追逐的江湖侠义,却都因血脉相连的牵挂,织就一张无形的网,将分离的岁月缝补得温暖而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