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谋莫伊莱

第50章 给个机会

陆卿接过那两个衙差找到的账册,祝余也随手翻了翻自己手中的那一本。

这一看倒把她给差一点看乐了。

说这李文才没脑子,他会记账。

说他有脑子,他贿赂上官还每一笔都记得一清二楚,一丝不苟。

这下好了,一笔笔,一桩桩,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祝余见过大义灭亲的,但是这种义薄云天,连自己都一起灭的倒是头一回看到。

开了大眼了。

刚翻完手上的账册,陆卿那边就又递过来两本,祝余翻开瞧瞧,对这位李县令的头脑愈发感到“叹为观止”。

那两本册子上,一个记录了他名下的米面行每个月的进账,另外一个就更厉害了,上面洋洋洒洒记录着从吏部尚书骆玉书到从州知府毛福生等不下十名朝廷官员的喜好。

而这个喜好,当然也不是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而是美人。

祝余大概翻了翻,里面记录得是否准确不得而知,但详实倒着实是很详实了。

什么这位大人钟意纤瘦轻盈,皮肤白皙,腰肢不足盈盈一握的,那位大人偏爱性子大方爽朗,具有异域风情的……

随意翻了两页,祝余便又将那册子合了起来,虽然说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她也是个吃五谷杂粮的俗人,但直觉告诉她,这种东西知道太多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大人,这位李大人可真是心善,生怕您劳心费神,这功夫都帮您省下来了。”祝余把三个账本都交还给陆卿,嘴上忍不住嘲讽了李文才几句,“还望大人一定要看到李大人的这份心意才好。”

陆卿拿在手里掂了掂:“本官定会好好重视他这份心意的。”

大约一个时辰后,被关在房中的李文才听见院子里又传来了脚步声,赶忙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之前被那御史足足饿了两三日,他滴水未沾,粒米未进,直饿得四肢发软,浑身无力,两只眼睛直冒金光,那一片金光之中,隐约都瞧见了李家的列祖列宗在向自己招手。

好在昨天晚上,御史终于开了恩,叫人送了些吃食过来,虽然不多,吃饱是根本吃不饱的,但好歹算是让他恢复了一点气力,夜里睡得也安稳了一点。

谁能想到,这才吃了一顿半饱,今天一早起来,这饭食就又断了,他好不容易缓过来的那点精神,差一点点就又给饿没了。

这会儿听见外头有声音,李文才的脑袋都不受自己控制了,浑浑噩噩地指挥着手脚支撑起笨重的身姿从床上爬起来,磕磕绊绊下了地。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甚至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似乎就是他平日里吃的那些东西的气味,是家中厨子一贯的手艺。

不过平日里吃惯了也没觉得稀奇,这会儿却觉得简直是天底下最诱人的珍馐美味。

很快,脚步声停在了门前,随着门锁被打开,几个穿着衙差衣服的人鱼贯而入,在桌旁站了一圈,李文才家中的厨子跟在后头,战战兢兢提着食匣子,从里面掏出一盘盘一碟碟食物摆在桌上,然后赶忙退了出去。

金面御史和他身边那位据说是长史的亲随从外头进来,一撩袍子便坐在了桌旁,拿起筷子,一副准备吃饭的架势。

李文才饿得发晕的脑袋根本反应不过来,跌跌撞撞还想往桌子跟前凑合,刚往前两步,就被两个衙差拦在面前,一副横眉立目的样子,对他并无半分敬畏。

李文才愣了一下,回了回神,这才发现面前站着的衙差面生得很,根本不是自己衙门里的人,再仔细看看,他们身上穿着的也并非太平县衙门的衙差公服。

看那颜色和花纹,倒好像是州府衙门一级的,只是也不像是从州府衙……

尽管饿得要命,还被那桌子上饭菜的香气勾得魂儿都要飞出了躯壳,李文才还是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看看背对着自己正在吃东西的陆卿,赶紧跪在了地上。

“御史大人,下官知错,下官真的知错了!是我无能,未将这太平县治理妥当,”他带着哭腔地对陆卿求饶道,“大人若是恼我,不如叫人打我的板子,何苦让我受这活罪!

现在肯给我一顿饱饭,哪怕回头就砍了我的头,我也没有什么怨言了!”

陆卿筷子都没有停一下,从盘子里夹起一片

羊肉。

李文才的目光刚好透过两个衙差之间的缝隙,看到陆卿筷子尖挑着的那片羊肉。

只见那羊肉被切成不过两指宽,薄薄一片,炖煮的时候不长不短,那上面的羊脂几近融化,成了半透明的琥珀样,外头还沾了不少浓稠的汤汁,肉片挂在筷子尖上一颤一颤的,每一下都颤到了李文才的心尖尖上,让他口中生津,胃里泛酸,心里发苦。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片如同这世界上最宝贵的珍馐一样的羊肉,就这样一颤一颤地……被放到了那个长史的碗里头。

李文才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一声悲鸣,声音很大,足以让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陆卿放下筷子,转了个身,旁边的衙差很有眼力地立刻闪开一点,方便他看清李文才。

“李大人,这几日看样子是清减了。”陆卿的脸藏在金面具后头,令人无法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分明都结了冰渣子了,“这忍饥挨饿的滋味如何啊?”

“生不如死……”李文才带着哭腔,伏在地上,回答得有气无力。

“托了你这个父母官的福,清水县的百姓一直都过着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陆卿冷哼一声,从手中甩出三本账册,啪地一下摔在李文才的面前,“多亏了你做的这些‘好事’。”

李文才偷偷挑起眼皮,瞄了一眼砸在自己面前的东西,一眼看到那账册熟悉的书衣,顿时仅存的一点力气也消失不见,两眼一翻差一点昏死过去。

等再回过神来,他又强撑着支起身子,想要爬过去抱着御史大人的腿求饶,无奈那几个不知道是哪里的衙差把他挡得死死的,半点不许他靠近御史。

“大人!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过去是我糊涂,我鬼迷心窍,我罪该万死!”李文才面如死灰,伏在地上不停磕头,“求大人给我将功补过的机会!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机会,可以给,”陆卿扫了一眼已经吓没了魂儿的李文才,眼中难掩厌恶,“但只有一次。”

“谢大人!谢大人恩德!大人让我做什么都行!”李文才连忙表态。

“好,那我便给你这一次机会,若是能做到,我便放你一马,若是出尔反尔或者做不到,”陆卿顿了顿,“我就将你吊在城门上头,让你慢慢等死。”

说罢,他不再给李文才说话的机会,起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