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现代留过学要离刺荆轲

第六百二十九章 烧钱的战争


  
  元祐元年九月甲戌(十九)。
  赵煦在紫宸殿上,召开了一次小型的御前军事会议。
  这是因户部侍郎章衡所请。
  与会者有右相吕公著、同知枢密院事安焘、入内内侍省副都知梁从政、提举专一制造军器局沈括。
  此时,章衡持芴而奏,报告着户部有司从开战以来,从汴京、洛阳、大名府等地,向各路转输的钱帛甲胄稻麦以及甲械。
  一串串数字,从章衡嘴里蹦出来。
  整个大殿,变得静悄悄的。
  赵煦的小手,也忍不住的抓着坐褥上的皮毛。
  而在他身后,帘中的两宫,也是忍不住呼吸急停。
  这是她们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战争对国家财税的压力!
  与现在这场战争相比,今年上半年的南征之役,不过是图一乐!
  海量的钱帛,无数府库的粮食,数不清的甲械,源源不断的从各地流入沿边。
  有去无回!
  根据章衡的回报,到今天为止,户部单单是在汴京就已经支用了钱一百四十余万贯,布帛十六万匹,转输诸路,以济军用。
  户部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这么点钱,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几乎全部填了进去!
  战争要继续下去,户部到本月底,就要锅干碗净了。
  听完章衡的汇报,赵煦揉了揉太阳穴,叹道:“兵法曰:故兵贵胜,不贵久,故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
  “朕今知矣!”
  两宫也都是点头赞同,为战争的开销而深感震惊!
  “陛下圣明!”章衡再拜:“乞陛下出封桩库以济国用。”
  他也是没辙了。
  要知道,现在算的还只是中枢这本账。
  还没有算各路经略使,紧急调用的本路常平仓里的粮食、宽剩钱、青苗钱。
  更没有去算,从河南、大名府、河北路等调用的粮食、钱帛。
  真要算起来,这场战争的开支就是天文数字了。
  更麻烦的是,各路亏空,最后都得找中枢报销,假若中枢不报,那么各路会自己想办法——伸手向百姓要!
  所以,章衡是没辙了,只能来要钱!
  “封桩库的钱……”赵煦回头看了看帘中,轻声请示着:“太母、母后的意思呢?”
  两宫对视一眼,向太后有些不太情愿。
  但奈何,这是军国之事,不想用也只能用。
  便对太皇太后道:“娘娘,且先从封桩库中,支用两百万贯,以济国用如何?”
  太皇太后点点头:“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
  她倒是不反对了。
  因为这场战争,给她长脸了啊!
  这位太皇太后一旦高兴起来,别说是花两百万贯,就算是花两千万贯,她也乐意!
  正如赵煦的上上辈子,元祐二年那一战。
  她就很痛快的掏了钱。
  于是,赵煦便命章衡写了条陈,然后由两宫用印,右相吕公著、同知枢密院事安焘签押,最后赵煦附署,签下了支用封桩库钱帛的碟告,最后交给梁从政去执行。


  梁从政拿了牒告,躬身领命,就要退下去。
  却被赵煦叫住了:“都知,河东那边,可有西夏使者入境的消息?”
  梁从政拜道:“还未有。”
  “哦……”赵煦颔首:“便且等等吧。”
  满殿目光,顿时集中到了赵煦身上。
  向太后问道:“六哥……这西夏使者是何意?”
  “哦!”赵煦解释道:“母后,是这样的,旬日前,河东经略吕惠卿曾言,率军收复宁星和市及窟野河瓯脱地……“
  “朕便手诏吕惠卿,命其遵当年和议,退出宁星和市与窟野河……”
  “以便为两国和议创造有利条件!”
  这话一出,不止两宫,就连殿上群臣都是惊讶不已。
  虽然说,赵官家们一向腿软。
  可在同时,赵官家们都是得势不饶人的性格!
  他们的性子,很像民间那等欺软怕硬之人。
  遇到挫败,就怨声载道,甩锅推责。
  可一旦占到便宜,有好处可吃,便是得理不饶人,强硬无比起来了!
  所以,按照一般赵官家们的性子。
  如今前线战事,大宋优势占尽,一旦官家膨胀起来,其就可能会趁机扩大战事,甚至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再梭哈一次五路伐夏了。
  而这正是吕公著、韩绛担心的事情。
  他们两个这些日子一直在头疼着,该怎么劝说官家、两宫,见好就收,一旦西夏遣使求和就顺驴下坡呢。
  却不想,小官家早在河东吕惠卿上奏的时候,就已经下了旨意,命其退出宁星和市与窟野河瓯脱地。
  “我说,这吕吉甫怎就改了性子呢……”吕公著在心中想着:“原来如此!”
  这旬日以来,河东方向无比安静。
  吕惠卿虽然依然勒兵边境,却未再向前一步。
  朝野因此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现在,答案揭开了。
  是官家手诏的缘故。
  就是……
  这吕惠卿怎这么听话?
  吕公著有些想不明白了!
  须知,吕惠卿这说法马留,可不仅仅是瘦的像个猴子。
  他为人也和猴子一样,是個不肯安静的主。
  当年在朝堂,他不仅仅和旧党斗,也和新党斗。
  斗来斗去,斗到大家都怕了他了!
  王介甫的儿子王雱,新党骨干曾布、章惇,都被他得罪了个干净!
  这么多年了,看过谁给吕惠卿说好话了吗?
  一个也没有啊!
  相反,无论新党还是旧党,大家都在刻意的无视、忽视着吕惠卿。
  无视、忽视不了,就逮着他骂,贬低他!
  所以……
  这吕惠卿是改了性子了?
  但……可能吗?
  吕公著摇了摇头——说法马留,要是能改性那还不如相信王介甫真的放下了他的圣人抱负!
  至少王介甫,还是能谈判的,他还是士大夫的一员。
  可吕吉甫,却是望之不似士大夫!
  这货,就是活脱脱的法家做派!
  所以……
  “吕吉甫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吕公著感觉自己想不通了。
  ……
  葭芦寨,寨墙之上
  大宋资政殿大学士、河东经略安抚使吕惠卿,此刻正伸长脖子,看向了窟野河方向,期待着西夏使者。
  他现在比谁都渴望着,这场战争结束。
  因为……
  他轻轻握着手中那一张元书纸。
  纸上是汴京的少主,御笔给他写的手诏。
  诏书中有一句话,让他兴奋,让他亢奋,更叫他欢喜。  
  “皇考在时,曾与朕言,方今天下有君子儒,有小人儒,君子儒。君子儒务本,小人儒趋末……君子儒者,以河东经略吕卿为上!”
  君子儒、小人儒,这是自古以来儒家内部划分派系时对敌我的称呼。
  就和奸佞、小人、贤臣一样。
  运用之妙在于一心!
  但,新党却提出了划分的标准。
  什么叫君子儒?务本的就是!
  什么是小人儒?趋末的就是!
  而务本与趋末,在新学的框架里,有着自己的解释。
  简而意之,做事的、务实的,就是务本。
  而追求名利和眼前一时之利,或者袖手空谈的,就是趋末。
  而在君子儒之上,就是领导一切的学术领袖,在世的孔子化身,行走于俗世的孟子、荀子、杨雄等先贤的集合体。
  就是王安石过去担任的角色。
  故而,吕惠卿此时的心情,自不用过多描述。
  在他看来,少主手诏,这是在隐晦的告诉他——爱卿是朕所要依仗的君子儒,是朕要学习的榜样!
  吕惠卿每次只要想到这里,都是浑身颤抖,亢奋不已。
  因为他总会在脑子里,将少主的形象和熙宁初年的先帝重叠起来。
  而他则会在这样的幻想中,将自己视作当年的王安石。
  熙宁初年的王安石,那可是帝师,先帝依赖、信赖并孺慕于他。
  吕惠卿只要这样一想,就充满了干劲。
  什么委屈都能受了,什么事情也肯干了。
  以至于他肯安心的在这葭芦寨,等着西夏来使。
  而不是再次挥师向北,直取明堂川。
  吕惠卿的等待终于迎来了结果。
  “相公!”他的爱将訾虎来到他面前,拜道:“西夏左厢神勇司监军,派员来告,言其太后遣使嵬名谟铎,从夏州经左厢入朝,乞相公派员接待。”
  吕惠卿哼了一声,傲娇的抬起头:“知道了!”
  ……
  回到汴京的紫宸殿上。
  “六哥,怎起和议之念了?”向太后惊讶的问道。
  赵煦回头,笑道:“回母后,这是皇考教的。”
  “嗯?”
  “皇考曾教我——兵者,非兵也,实乃政也,故此自古军国一体!故此,兵事乃国事之延续,亦是关乎天下兴亡,社稷盛衰之大事,不可不慎也!”
  “故此,皇考教我,每当用兵,就当思考如何结束!”
  “还命我量力而行,不可明知不可为而为!”
  赵煦说到这里,露出回忆的神色:“皇考还言: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人主都当留有冗余,以待非常!切不可有急躁之心,尤其不可有毕其功于一役之念!”
  “凡用兵,不仅需思量胜败,更当念民生之艰,量国家之财力!”
  两宫听着,咽了咽口水。
  “这是先帝?”两宫心中同时生出疑问。
  那个动不动就喜欢梭哈的先帝?
  可能吗?
  群臣听着,更仿佛在听神话一样。
  先帝那样的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仔细想想……所有人都不得不相信!
  因为先帝在其晚年经历了五路伐夏的挫败,也经历了永乐城大战的失望。
  从元丰三年,到元丰七年,连续的军事冒险失败,或许真的让他开始了反思,并将这些反思出来的心得,教给了当今。
  也只有这么一个解释!
  不然……
  还能是谁?
  还有谁能说出,如‘兵者,非兵也,实乃政也,乃国事之延续’这样富含哲理,同时蕴含着相当深厚的军事政治心得的话来?
  又还有谁,可以总结出‘人主当留有冗余,以待非常之时’的经验来?
  只能是那位五路伐夏,吃了大亏,葬送了好局。
  又在永乐城大战时,过于相信徐禧,孤注一掷,结果一败涂地的先帝!
  只有他有这样的经历!
  其他人,都不具备这样的经历,没有这样的心思。
  可即使如此,少主以幼冲之年,可以接受、并将先帝的教导记在心中,还用在国事上。
  也实在叫人震惊!
  “唯我大宋英文烈武圣孝皇帝,神圣睿知……”所有人面朝永裕陵再拜。
  然后,他们又对赵煦俯首而拜,顿首称贺:“亦唯陛下,聪睿早知,实国家之福,社稷之幸!”
  赵煦听着恭维声,微微翘起嘴唇。
  这些其实都是他在现代留学时,目睹世界列国治乱得失,而学到、总结出来的经验心得。
  越是大国,越当留有冗余,越当小心行事,步步为营。
  简而意之,就是要学会苟!
  在没有绝对把握,做好充足的准备前,轻易不要浪!
  这个心得,与他上上辈子,用生命总结出来的教训,成为了他现在用政、施政的原则。
  那个教训就是——作为皇帝,他必须活得足够久!必须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早夭短寿的君王,纵有千般抱负,万般壮志也是一场空!
  “若非是这场战争来的忽然……”赵煦在心中叹息着:“朕也不至于在手忙脚乱下,要对诸司动手!”
  是的,本来,诸司的改革,他是打算循序渐进,慢慢来的。
  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打乱了他的节奏。
  逼迫他提前开始对诸司下手。
  没办法!
  战争,是吞金兽。
  不止在战争的过程中如此,战争结束后还得支出大笔财帛善后。
  章惇南征,到现在都在收尾。
  投入的资金,从五月到现在,已逾百万贯!
  就这,还是章惇拼命省钱,同时赵煦将那交州八州之地,尽数羁縻,分封土司的结果。
  不然的话,设置流官,编户齐民的成本恐怕要突破天际了。
  如今,这场战争也是一般。
  哪怕现在结束,烧掉八九百万贯,也很正常。
  战争每持续一个月,军费支出都在数百万贯!
  而善后赏赐、抚恤等事,还得大出血才行!
  这还仅仅是击退西夏的代价。
  若是要灭亡西夏,并在灵夏之地建立有效统治……
  赵煦估计,没有八九千万贯的军费准备,没有持续投入个十几二十年每年几百万贯的同化投入决心。
  想也不要想这个事情!
  当然,也有廉价的处理方法——学成吉思汗,灭掉西夏后,将所有党项男子高于车轮的全部杀光,妇孺老弱,统统带回来当奴婢!
  但,大宋不能,也无法选择这个办法。
  因为,尽管大宋是一个封建王朝。
  但士大夫们的道德水平,却高的不像话!
  别说学成吉思汗那样屠杀了。
  在赵煦的上上辈子,西军被发现杀俘虏和妇孺老人,以求取赏钱的事情后。
  朝野舆论震动,士大夫鞭笞不断。
  最后,赵煦只能下诏,将生俘(无论男女老幼)赏格,提高到斩首之上——斩首赐帛两匹,生俘三匹。
  也就是赵煦在今年颁布的《元祐军赏令》的标准。
  在这样的情况下,赵煦只能趁着诸司还能卖上价的时候,赶紧卖掉,赶紧换钱来填补国库亏空,维持大宋王朝的架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