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欣喜与心累
月色朦胧,星光隐没。
静谧的栎阳大街上马蹄声脆。
任巧哼着小曲,悠哉的策马来到任府侧门,挥舞马鞭打响特制的门铃,没一会儿,侧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制式奴仆短衣的青年奴仆微低着头,从门里走出来,单膝跪地的向任巧行礼,再抬起双手,手掌向上,呈接物状。
任巧跳下马,随手将缰绳丢到男子手中,迈进侧门,七绕八拐的刚回到留听院,看到她的贴身侍女绿竹身着丧服,站在院门口,倚着墙,头如捣蒜。任巧立即放轻脚步,悄悄地来到绿竹身后,在绿竹的耳边大喊一声。
“啊!”
绿竹吓的惊声失叫,心肝乱颤。
任巧哈哈大笑:“你在这里做甚?我不是说了不用等我。”
绿竹捂着胸口,呼了口气,说:“回小姐,相爷、主母和侯爷都在书房等小姐。侯爷命奴婢,待小姐回来,就让小姐过去。”
“他们有什么事?”
话一出口,任巧想到应是为手表一事,世母还是不信手表是阿兄的遗物。
“奴婢不知。”
“在谁的书房?”
“相爷的。”
任巧将零食递给绿竹:“放我房间里,算了,我还是带过去。”
话罢,任巧从袋子里随便拿出两包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的零食,塞进绿竹怀里,丢下一句“这些是零食,可以吃的”,走向梧桐院。
梧桐院是任府的正院,乃家主和主母的住处。
此时,在梧桐院的书房里,任平生在大离的父亲,任毅身着丧服,端坐在圆桌旁,闭目养神,国字脸上有些明显的岁月痕迹里藏着因丧子产生的憔悴。
在任毅的右手边是任平生在大离的母亲,陈锦蓉。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有福之人,生于颍川陈氏,幼年生活优渥,便是灾年都未曾缺衣短食。彼时的愁事,仅是明日不知道玩什么和被家里安排嫁给任毅时,担心任毅不是良人。
嫁给任毅后,府内和谐、亲族和睦,没有一些世家大族里都会有龌龊事。任毅更是良人,与她举案齐眉,对她疼爱有加,纵然她不能再为任毅生子,任毅也未厌恶她、苛刻待她,反而更加疼爱,坚决不肯纳妾。
她唯一的儿子,虽然从小就很顽劣,常带着堂妹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但比起其他世家里的纨绔子弟,可谓是品德优良的翩翩公子。
且儿子再怎么离经叛道,也大德无亏,对父母孝顺,有什么好东西总是会想着他们。儿子的才学更是无双,能文能武,不仅素得同辈拥簇,陛下也甚是赏识,几次有意招其入朝为官。
有这样的丈夫、儿子,陈锦蓉一直都认为自己此生无憾。
陈锦蓉那几年最多因外界盛传儿子身体有损或有龙阳之好,而有些发愁,不过没多久,就听说儿子在外有一美艳的外室。陈锦蓉见过后,对其很是满意,有过若是儿子不愿与其他世家的女子成亲,就升其为儿子正妻的念头。
然,陈锦蓉怎么都没想到,所谓的外室,竟然是皇室派去跟匈奴和亲的公主;她离经叛道但孝顺的儿子,竟然从五岁就开始准备谋反,还要拥立和亲公主为帝,行以子代离之事。
她的儿子、丈夫还差点因此刀兵相见。
这一系列的事情对于陈锦蓉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天塌了。
陈锦蓉既不愿意儿子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不愿意丈夫为了太上皇,和儿子反目、刀兵相见。左右为难间,陈锦蓉心力交瘁,素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年轻面容多了一丝老意。
陈锦蓉整日都在想如何能缓和儿子和丈夫的关系,想让丈夫接受儿子造反和要以子代离的事实。
可还没等她想出办法,又得知儿子在大漠死了,这让她如何能够接受。
若非任平生此前有意的为陈锦蓉疗养身体,令陈锦蓉身康体健,陈锦蓉如今就不仅是苍老、憔悴,早就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
月余的时光很短,不能消除陈锦蓉的哀伤,反而让陈锦蓉愈发的幽怨,怪自己前半生享福太甚,才会害的儿子英年早逝,也怪丈夫不肯与儿子和解。
若丈夫早日与儿子和解,儿子又岂会有家不回,四处征战,最终命丧大漠。
丧子的痛苦每日都在折磨陈锦蓉,直到昨日任巧给她送来“儿子的遗物”。
尽管任巧一再强调,这是儿子生前为她准备的礼物,临终前委托陛下转交,陛下因伤心过度,近来才想起来,但陈锦蓉有一种直觉这不是遗物,儿子没死!
一定没死!
陈锦蓉眼睛红肿的凝视着手表。
秒针走动的声音在书房里格外响亮。
任平生在大离的三叔、任巧的父亲,任黎端坐在任毅的左手边,听着秒针走动的声音,抿了口冷茶,看了眼任毅、陈锦蓉和陈锦蓉手里的手表,又看向房门,暗想都这么晚了,任巧怎么还不回来。
正想派人去看看,屋外忽然响起实为塑料袋摩擦,但他们说不上来的声音。紧接着,三人听见熟悉的喊话声。
“世父世母、阿父,我来了。”
任黎哼声道:“还不快进来。”
话音未落,书房门被推开,任巧满脸笑容的走进来,一一行礼。
“世父、世母,阿父。”
任毅颔首,目光落在任巧手里装有零食的塑料袋上。陈锦蓉、任黎也是一样。任黎刚想询问,陈锦蓉先一步开口问:“巧儿,你手里的这个东西,是从宫里拿回来的?也是你阿兄的遗物?”
任巧将袋子放到桌上,从里拿出三包零食,分别放在任毅、陈锦蓉和任黎面前,说:“这些是阿兄给我的零食,阿兄说很好吃,你们也尝尝。”
陈锦蓉闻言,一把抓住任巧的手臂,盯着任巧的眼睛,说:“你阿兄在宫里?”陈锦蓉接着说,“巧儿,你跟我说实话,平生是不是假死?是不是一直待在宫里?一定是这样,不然你不会不穿丧服,昨日不会出城玩。”
自宫里传出任平生的死讯,消息又得到大漠离军的证实后,任府之中最伤心的莫过于陈锦蓉、任巧。任巧彼时日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饭不吃,水不喝。若非任巧有功力在身,状态不会比陈锦蓉好多少。
任黎接着说:“你说清楚,这些是平生的遗物,还是平生给你的?我知你素来听平生的话,平生让你瞒着我们,你肯定不会说,但你忍心看着世母因为你们的谎言病倒?而且你们既然要瞒着,又为何要给你世母那个东西?”
任巧看了眼任黎、任毅,握住陈锦蓉的手,柔声说:“世母,你们都误会阿兄了。阿兄不是有意瞒着你们,只是情况复杂难明,阿兄当时无法确定他能不能活下来。”
此话一出,一直默不作声的任毅眼眸亮了几分,闪过一丝喜意。
陈锦蓉泪涌而出,无比激动的说道:“平生真的还活着?好好好,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任毅眉眼带着喜意,问:“具体是何情况?”
“我只知道事情很复杂,只有陛下知晓详情,但阿兄不让陛下说出来。”
“真是平生不让陛下说?”
任黎怀疑是南韵有意隐瞒。
“是呀,阿兄这人有多可恶,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什么事都不跟我说,瞒着我,”任巧说起来就是一肚子气,“要不是陛下主动告诉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阿兄还活着。”
陈锦蓉压下心间翻涌的情绪,问:“平生现在宫里?”
任巧打开双肩包,从里拿出手机、充电宝,在陈锦蓉、任毅和任黎的注视下,打开给陈锦蓉的手机,说:“阿兄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功力尽失,人也失忆了。”
陈锦蓉刚有些喜意的脸庞顿时又添忧虑:“平生到底怎么了?”等不了任巧回答,站起来说:“巧儿,带我入宫,我要找陛下问个清楚。”
“世母安心,阿兄虽然失忆、功力尽失,但他的身体无碍。陛下说了,等阿兄功力恢复就会回来。还有,阿兄现在虽然失忆,但依旧心系世母世父。在知道你们情况后,立即录了一段视频,让陛下转交给你们。”
“平生多久能恢复功力?”陈锦蓉问。
任毅、任黎等任巧回答的同时,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任巧手里的手机上。他们有种预感,任巧手里按一下就会亮的东西与任平生有关,是任巧今日去宫里的原因。
“大概需要半年。”
任巧话音未落,手里的手机传出任平生蹩脚的大离的雅言。
任毅、任黎眉眼一动,更加盯着手机。
陈锦蓉瞬间激动,是她儿子的声音。
“这是何物?为何会发出平生的声音?”任黎问。
“这个叫手机,有很多神奇的功能,我刚才说的视频,就在这个里面,你们看过就知道了。”
任巧起身走到陈锦蓉身边,将手机放到陈锦蓉面前,重新播放视频。
“嗨,阿父阿母,你们好,我是你们的儿子,任平生。我说话的腔调可能会让你们有些疑惑,我儿子说话不是这样的,容我向你们解释一下,我因为某些原因,失忆了,忘记了雅言该怎么说。
我现在说的雅言是我现学的,所以会有些不标准。你们要是不相信,看这是谁……”
陈锦蓉看着手机里的笑容满面、挥手打招呼的任平生,情绪更加激动。
虽说手机里的任平生说话腔调很奇怪,有种乡下人说大离雅言的感觉,让人很难听懂,又留着短发、穿着只有穷苦人或蛮夷才会穿的短衣,但抛开任平生此前在大离留过短发,穿过类似的衣服。
陈锦蓉一眼就可以确定,手机里的任平生就是她儿子。
任毅、任黎也一样,无需视频里的南韵证明,第一眼看到便确定是任平生。
一眼肯定了身份,三人接着看视频时,除了陈锦蓉一开始有些失态,对着手机喊了两声“平生”,任毅、任黎都很平静。看完视频,任毅、任黎没有立即向任巧询问有关手机、视频之事,而是问起任平生所在的那个世界的相关种种。
任巧对于现代本就了解的不多,加上回来前任平生交代过,让她按照视频里的来,而任平生在视频里,仅提了一嘴他是在另一个世界,没说具体情况,便说:
“我不知道,陛下只告诉我阿兄还活着,在另一个世界,没告诉我详细情况。我现在就等阿兄回来,揍阿兄一顿,让他什么事都瞒着我,我可是他妹妹呀,连我都瞒着!”
“陛下既然去了那边,还从那边回来,为何不带平生回来?”陈锦蓉问。
“阿兄功力还没恢复,没法过来。”
任黎问:“只有有功夫的人,才能去那个世界?”
“不是,只有陛下和阿兄能往返那个世界,我曾请陛下带我过去见阿兄,陛下说无法带我过去。”
“能带东西,不能带人?”
任巧听出她父亲的言下之意,说:“阿父放心,陛下若有意欺骗我们,何以要告诉我们阿兄还活着?又何以要告诉阿兄,将阿兄拍的视频交给我们?还有,陛下今天向我保证,皇位只会属于她和阿兄的孩子。”
任毅问:“陛下为何会向你做此保证?”
任巧瞄了眼任黎:“我知道阿兄还活着,陛下每日都会抽空去找阿兄,就催陛下和阿兄早点成亲生小孩,还鼓捣陛下可以在阿兄回来前,在那边先和阿兄巩固国本。”
“胡闹!”
任毅呵斥一句,看向任黎,质问道:“是你让巧儿跟陛下说这些?”
任黎瞪了眼任巧,解释道:“平生先前……我担心陛下对我任氏的态度有变,故让巧儿试探一下陛下的态度,未曾想巧儿会这般胡闹。”
“我会那样说,主要是陛下跟我说,阿兄已经答应娶陛下,我就想着他们两年龄不小,世母又一直想抱孙子,阿兄要是回来的时候,能抱着他们小孩回来,世母见到了肯定会高兴。”
任巧见任毅脸色难看,改口道:“世父不用担心,陛下没怪罪我,只是让我以后别说了。”
“这岂是陛下不怪罪之事?你……”
陈锦蓉打断道:“这不是陛下怪罪之事,是什么?你还是认为平生不该娶陛下?”陈锦蓉情绪陡然有些激动,“事已至此,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接受事实?非要平生再死一次,任氏绝后,你才情愿?”
任黎附和道:“是啊,事已至此,任氏已无路可退,大兄仍守旧念,只会让我任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任巧看了眼任黎、陈锦蓉,看向沉着脸的任毅,说:“世父,你为何非要忠于太上皇那等庸碌之君?宣和一朝,国威沦丧,匈奴视离人为牛羊,视大离疆域为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是何等的羞辱!
陛下御极,南灭百越,北扫匈奴,打的匈奴远遁,为大离开疆拓土,一雪国耻,有何不妥?阿兄也说了,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绝非一人之天下。南氏昏庸,我们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任毅扫了眼神色憔悴的发妻、面容坚毅的三弟和面露不解的侄女,心累道:“时候不早,回去歇息吧。”
陈锦蓉拿起手机问:“巧儿,这个怎么用?”
“世母要给阿兄拍视频?”
“我也可以拍?怎么拍?”
“当然可以,除了拍视频,还可以拍照,把世母的脸、指纹都录进去,这样除了世母,就没人能打开这部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