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我为武安君,我打你,打得打不得?
任巧的声音不大,音色甜美、清脆,但气势迫人,令人心悸。
一时间,人皆无言,默默等着任巧下一步行动。
或准确的说,帝辇里的陛下让任巧怎么做。
“肯定是被申斥。”
“我看不止是申斥这么简单,单大夫一定会被处罚,有可能会被罢官夺爵。”
“陛下素来开明、宽仁,之前有人言及陛下,陛下都未曾处置,单大夫如今只不过是……还没有说出来,而且又是蓝虎有意诱导单大夫说出那话……陛下刚也让蓝虎滚过去,必然是要教训蓝虎。”
“陛下宽仁,任巧可不宽仁。你不是京都人,不知任巧。她是武安君最疼爱的妹妹,京都第一纨绔。在她之前是武安君。当时乃至现在京都里没人敢惹她。你不信可以去问,京都的世家公子哪个没被她揍过,哪家敢找她算账?
姚相家的有个公子,当初因为什么被任巧打的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差点落下终身残疾。姚相当时是御史大夫,任相是太尉,姚相去找任相要说法,任相自知理亏,准备补偿姚相,结果被武安君拦了下来。
然后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姚相放弃追究任巧的责任,吃下哑巴亏。自此之后,京都更加无人敢惹任巧。如今武安君虽已薨了,但陛下爱屋及乌,任巧要收拾对武安君不敬的人,陛下焉会不同意?”
“武安君曾经是纨绔?你不要乱言,武安君何等英雄,怎么可能会是纨绔,还京都第一个纨绔。”
“要不怎么说你不是京都人,你以为纨绔都是那种为非作歹,欺压百姓,强抢民女的?京都的纨绔跟其他地方的纨绔不一样,当然以前也一样,但自武安君后就不一样了,可以说武安君凭一己之力改变了纨绔的名声。
我告诉你,京都人说武安君纨绔,主要是武安君打小就特立独行,行事多有离经叛道,像什么四、五岁就带着妹妹和那些世家的公子、小姐去醉香坊听曲就不说了,这都是武安君的日常行为。
不过武安君再怎么离经叛道,也从未欺压过百姓,更别说强抢民女,吃东西不给钱了。相反,有人这么做被武安君发现,武安君会将其收拾一顿。廷尉府的人要是敢包庇,武安君就敢直接把包庇的人揍一顿,再把他们全都送进牢里。
可以说自武安君之后,那些世家公子都巴不得成为武安君之后的纨绔,但他们哪里抢的过任巧。京都的百姓也只认任巧。不夸张的说,武安君的行事作风,全让任巧学去了。”
“既然任巧是好人,那你刚才说的任巧跟什么一样。她……”
“任巧和武安君一样,仅限于不欺压百姓,为百姓做主。谁要是敢惹了她,她就会让那人知道什么叫京都第一纨绔,真当姚相家的公子是自己平地摔的在床上躺两个多月?等着吧,单万里敢那样说武安君,任巧不收拾他,就不是任巧。”
“下来了。”
不知道是谁压着嗓子喊了一句,窃窃私语的人群默契的让开一条道路,方便蓝虎、单万里径直走到任巧面前。
单万里落后于蓝虎一个身位,脚步沉重,留着山羊胡的老脸上有一种强撑的镇定,闪烁的目光暴露出他内心的对蓝虎的愤恨、对即将到来的未来的后悔、忐忑、不安。
相对于单万里的忐忑不安,蓝虎则昂首挺胸、龙行虎步,如战胜的将军,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陛下会处罚他。
有人看到蓝虎这幅模样就不爽,暗愤道:“瞧这乡巴佬,这种时候还得意,等下有你受的。”
“你想多了,蓝虎出自齐升学院,是武安君的学生。武安君若在,陛下可能会出于对武安君的忌惮,敲打齐升学院一二,武安君已薨,齐升学院便是陛下的。
就算蓝虎心再不纯,但他的初始动机是维护陛下的政令,陛下若是罚他,岂不是让齐升学院的人,让武安君的人心寒?以后还有谁会替陛下说话?
依我之见,陛下就算会罚蓝虎,也只是为了场面上过得去,不痛不痒的申斥蓝虎两句。任巧虽然纨绔,但也不是分不清时势的人,她很清楚齐升学院是任氏今后的依仗,必然不会因为蓝虎的小心思,就与齐升学院交恶。”
“言之有理。”
旁人说话间,蓝虎、单万里已走到任巧、任毅和姚云山的面前。
“臣蓝虎(单万里)参见陛下。”
蓝虎、单万里整齐的参拜还未落下,任巧的质问旋即响起。
“是你刚才说武安君贪功冒进,以致身死?”
众人见任巧敢在陛下回应前,直接质问单万里,有的人感慨任巧果然够纨绔,竟然在陛下说话前说话;有的人则认为陛下已将如何处置单万里、蓝虎之事全权交给任巧。
不管如何,今日之事肯定难以善了。
任巧必然不会放过单万里。
现在就是任巧怎么收拾单万里的问题。
任巧个人肯定想揍单万里,将单万里揍的下不来床,但现在是在相国府、议政台,朝廷重地,任相又在场,任巧一介白身,就算陛下将此事全权交给任巧,应该也已与任巧说好,不可动手。
不然,以任巧的脾性早该冲上议政台,暴揍单万里,何以会耐心叫单万里下来,还向单万里确认。
单万里看了眼脸色冰冷的任巧,又看了眼沉如深渊的帝辇,声音微颤的解释道:“陛下,老臣刚才虽有失言,但、但绝无对武安君不敬之意,都是蓝虎这个卑鄙小人,故意诱导我,让我说出口不对心之言,请陛下明鉴。”
蓝虎对帝辇、任巧行礼,看着单万里,怒道:“胡说八道,我只是说武安君的那句话不对?何以有诱导之嫌?分明是你对武安君心有不敬,为扰乱朝廷政令,肆意非议武安君,污蔑武安君。
武安君乃我大离英雄,你如此污蔑、非议武安君,蓄意扰乱朝廷政令,其心可诛!”
“你、你血口喷人!”
单万里手指颤抖的指着蓝虎:“不是你有意提起武安君,我会说武安君?”
“我引用武安君的诗句,用武安君的诗句反驳你的谬论,有何问题?你若不是一直对武安君心怀蔑论,如何会脱口而出那等大不敬之语?”
“你、我……我和你拼了。”
单万里大吼一声,眼睛通红、气急败坏地扑向蓝虎,活脱一副要与蓝虎拼命的架势。
紧接着,一声脆响陡然响起。
在场之人除了任毅、姚云山,其余人等皆是心肝一颤。
他们看的真切,单万里作势扑向蓝虎的那一刻,任巧悍然出手,一巴掌将单万里扇的跌坐在地。
任巧敢在相国府、议政台这等朝廷重地对朝廷大臣动手,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但了解任巧为人的人又认为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任巧会扇单万里的脸。
常言道,打人不打脸。单万里作为两朝老臣、儒学名士,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他今年都六十有五了,年纪比任巧的父亲、乐信侯还要大,如今却被一个小辈,在朝廷重地,当众打脸,这是何等的羞辱。
众人看着呆坐在地,似是被任巧打懵,又不敢接受事实,半边脸有着清晰五指印的单万里,眼里充满了同情。
有人看向任毅,见任毅一脸平静,像是没看到任巧动手打人,有些意外,又有些恍然。
是了,武安君与任相再有矛盾,也是任相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单万里敢说武安君是因为贪功冒进,以致身死,任相如何不怒?
任巧必然是算准了这点,才敢动手打单万里。
还有陛下,想来也对此很是愤怒,才会将此事全权交给任巧处理。
“这一巴掌,给你长长记性,再让我听到你或者谁,敢污蔑阿兄,对阿兄不敬,我必杀之!”
任巧冷着脸,目光凶狠的扫视除任毅之外的每一个人。
除了姚云山不为所动,视若不见,蓝虎摆着脸看着众人,似为任巧站台外,其余人等皆是下意识的避开任巧的目光。他们很清楚任巧不仅是愤怒下的威胁,更是警告,任巧真的会那样做,也敢那样做。
至于任巧在朝廷重地,当着陛下、左右丞相的面,无视离律,公然威胁朝廷官员……任巧连人都敢打,还怕这个?
更何况,以任巧的家世背景,任巧就是真付诸行动,任相、陛下也一定会保下任巧。
这时,蓝虎开口道:“院令放心,学生……”
啪!
又一声脆响,让众人脸上浮现出错愕之色。
任巧竟然也扇了蓝虎一巴掌,且扇蓝虎的力道和扇单万里一样,蓝虎当场就被扇的跌坐在地,表情懵懵。
这不对呀,任巧怎么连蓝虎都打?
“我不管你以后是与人论政也好,或者闲聊也罢,你再敢拿我阿兄作刀,给他人设套、败坏阿兄、齐升学院的名声,我割了你的舌头,让你一辈子都开不了口。”
蓝虎过了几秒,似是才缓过神来,手忙脚乱、无比惶恐的跪地乞首。
“学生知错,请院令责罚。”
任巧没再搭理蓝虎,面向任毅,展颜行礼道:“世父,陛下在宫中设家宴,请你下值后进宫赴宴。”
家宴?
这个词在所有人心里回响。
任毅淡淡的应了一声:“好。”
“那我先回家接阿母和姨娘们了,你下值后第一时间过去。”
“陛下没来?”
姚云山疑惑的询问,打断“家宴”二字给众人带来的影响,众人皆是看向任巧。
任巧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姚云山,有些天真的反问:“谁说陛下来了?”
姚云山动了动嘴,看向仍坐在地上,半边脸已经肿起来,一脸呆滞的单万里。
其他人也是下意识的看向单万里,愈发的为单万里默哀。
合着闹半天,任巧不是奉了陛下的敕令,全权处理单万里口不择言一事,是任巧的私人行为。
早知道如此,单万里就不该到任巧面前来,就该直接离开。
毕竟,任巧就算是乐信侯之女,左相之子侄,武安君之堂妹,备受陛下恩宠,但任巧终究是一介白身,有何资格掌掴朝廷大臣?
任巧已是触犯了离法,按离律,当被斩去右手。
当然,让廷尉府的依法惩治任巧,无疑是痴人说梦,莫说廷尉没有这个胆子,就是有,任相、陛下都不会答应。众人现在也没想过任巧会受到廷尉府的处置,仅为单万里感到憋屈。
白被打了。
啊~
一声饱含愤怒、憋屈的嚎叫陡然响起。
单万里蹿起来,浑身颤抖的指着任巧,怒道:“你、你……你竟敢殴打朝廷大臣。来人,还不快把这个……这个……把她给我抓起来。”
单万里本想说任巧是个不通礼仪、有人生没人养的混账东西,是想到任毅就在旁边,他要敢这样说出来,任毅就是当场把他打死,都没人敢说一个不是,便硬生生的将这些话咽了回去。
远在人群之外的相府卫士,听到单万里的呼喊,皆是充耳不闻。
若是姚相喊,他们还得犹豫一二,单万里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指使他们做事。
紧接着,又一声暴喝响起,是蓝虎的声音。
“院令打你又如何?你公然污蔑、非议武安君,莫说院令作为武安君的堂妹,捍卫武安君的声名,揍你无可厚非,便是旁人揍你,也是应有之事。”
蓝虎搬出依据:“《离律新解·见危不救罪》中便明确说明,有贼杀伤人术、恶意诽谤非议大离锐士、英雄,百步之内的人都应该及时救援、驳斥,凡见死不救,对诽谤非议之语,充耳不闻,当杖一百、罚二甲或徒一年。”
“你诋毁武安君,非议武安君,院令打你不仅无错,反而有功。”
“我说那话时是在议政台上,陛下设立议政台时便说过,议政台上无不可言,言之无罪。”
“议政台上是言无不可,但你下台之后又说了。”
“笑话,如果下台之后承认之前在台上说的话都算,陛下有关议政之令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蓝虎一时语塞,忙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驳倒单万里。
旁人饶有兴趣的看着蓝虎,没想到素来能言善辩,喜欢借武安君、陛下压人、设套的蓝虎,也会有被单万里借陛下压倒的一天。看着蓝虎肿着半边脸,努力思索的模样,众人愈发感到滑稽、可笑。
接着,他们又看向不以为然的任巧。
若蓝虎想不出对策,任巧就只能靠任相以势压人,才能度过这关。
不过目前来看,任相仍无开口的意思,是在等蓝虎驳倒单万里?
还是自持任巧无忧,想看任巧自己有没有办法解这个局?
蓝虎也在留意任相的反应,觉得任相有等他驳倒单万里之意,他意识到自己的机会又来了,但单万里这番话不好驳,胡搅蛮缠虽是一个办法,可显现不出他的水平,会拉低他在任相心中的印象。
这时,任巧动了。
她一步一步走到单万里面前。
单万里看着体态娇小的任巧,看着其冷峻的脸庞、淡漠的眼神,心里莫名有些发怵。
当任巧走到单万里面前时,单万里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又觉得这样太过丢脸,咬着牙瞪着任巧。
啪!
又是一声脆响。
任巧又扇了单万里一巴掌,扇的单万里原地转了四五圈。
晃晃悠悠停下来时,众人看到单万里嘴角溢血,吐出两粒黄牙。
单万里缓了过来,正要发作。
任巧已是转身,登上帝辇,淡淡的丢下一句话。
“死事者,若无后继,爵位在父亲已有爵位、母亲放弃的情况下,该传给谁?”
蓝虎眼睛一亮,朗声道:“死事者,令子男袭其爵。毋子男以女,毋女以父,毋父以母,毋母以男同产,毋男同产以女同产,毋女同产以妻。诸死事当置后,毋父母、妻子、同产者,以大父,毋大父以大母与同居数者。
在左相已有爵位,左相夫人放弃继承武安君的爵位的情况下,武安君的爵位当由武安君的堂妹继承。”
任巧站在帝辇上,蔑视看着整张脸都肿起来的单万里。
“你固然是在议政台上非议我阿兄,但我为武安君,我看你不爽,我就要打你,打得打不得?”
单万里与任巧对视一会,不甘的低头,咬着已经空了的后槽牙位,说:“打、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