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姚云山心态崩了

风轻云淡,阳光挥洒。

任平生打量着容貌与南韵有三分相似,但没南韵漂亮的南雅,没在意其倨傲的表情。南雅的倨傲在任平生看来更像是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女孩,不愿在熟人面前落了面子,为维系那仅有的自尊,刻意摆出来的模样。

任平生也没有主动开口。他迈开右腿,在任巧、陈锦蓉、南雅等人的注视下,走到南雅身侧,伸出双手,虚扶起两个跪地的少女,语气柔和的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也一样,别随随便便给人下跪,大离不流行这套。”

这是实话,大离在这方面保留着春秋战国时的风气,不会视大臣为奴仆,更没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认知,平日里不管是大臣见皇帝,还是奴仆见主子,都只是行拱手礼,没有行跪拜礼的。

至少,任平生来到大离一个多月,在宫里、任府都没见到过。

胆大的少女见传说中的武安君、大将军这么和善,心里的那点小忐忑瞬间无影无踪,摸着自己的膝盖,疑惑问:“武安君,我们膝盖里真的有黄金吗?我怎么摸不到?”

任平生哑然失笑:“这是一个比喻,意思是指人的尊严和黄金一样尊贵,无缘无故的给人下跪会有损自己的尊严。”

“尊严是什么?”

任平生微愣,有点怀疑少女是在抬扛,怎么可能会有人连尊严都不知道是什么。

可看着这个瘦黑小女孩的纯真明亮眼眸,脸上似乎是冻疮留下的痕迹,和其身上穿的脏兮兮,打着补丁,隐约散发着异味的麻衣短衫,任平生觉得她有可能真的不知道“尊严”这个词语的意思。

任平生张了张嘴,解释道:“就是你与我虽然身份上有差别,你是平民,我是所谓的武安君,但抛开身份,你我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都需要吃喝拉撒,我们在这个方面是平等的。

你向我行礼,是因为在社会礼法上,我的身份高于你,按照大离的礼制,你得向我行礼。换句话说,你是在对武安君这个身份行礼。

抛开身份,你不用对我行礼,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你要是向我行礼,就是自降一等,有损自己作为人的尊严。”

任平生见小女孩一脸的茫然:“没听懂?”

小女孩摇头:“听不懂。”

“我其实也不太知道我在说什么,总之,除了有人对你有救命之恩,别随便给人下跪,大离没有动不动下跪的礼。”

说到这,任平生心里突然升起一抹自嘲之意。

他来到古代,果然也会和那些小说里的主角一样,想给古人灌输现代的平等观。

不过想想也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长大后的经历泯灭不了已经深入他灵魂的观念,他现在要是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他人下跪、让他人下跪,乃至鼓励别人见高就跪,才是怪事。

闲言少叙,任平生和少女聊完,南雅仍是那副倨傲的小模样,没有开口的意思。

任巧忍不住问:“你找我阿兄什么事?”

南雅看向任巧,说:“她们是我的朋友,”南雅先介绍胆小的少女,“她名月,这是她妹,名木。她们想见你阿兄,和想看看其他人说的,不用牲畜就能动的东西,我就带她们过来了。”

说着,南雅也是瞥向不远处的汽车。

“就这事?”任巧不信。

南雅反问:“你想我有什么事?”

任巧红唇翕动,最终还是将嘴边的话咽回去。

南雅毫无顾忌的说道:“你以为我来是让你阿兄与我完婚?”

这话一出,月、木两姐妹一脸惊讶,她们认识南雅将近一年,还是第一次听说南雅和任平生有婚约。任巧、陈锦蓉、月冬、李善等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她们都没想到南雅就这么水灵灵的说出来了。

作为当事人的任平生则是正视南雅,等待南雅的下文。

南雅瞥了眼任平生,与南韵有三分相似的眉眼间流露出些许不屑。

“你莫忘了,当初父皇为我和你阿兄定下婚约,是我拒绝了,是我不要你阿兄。”

月、木闻言更加惊讶,南雅竟然拒绝和武安君、大将军成亲。

任巧嘁声道:“也不知道是谁在知道我阿兄婉拒太上皇赐婚,气的当天跑过来要拆我家。”

南韵瞬间有些绷不住,急道:“我那是气他抢在我前头。”

“行行,就当是这个理由。”

“本来就是。”

“你既然是这个想法,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做?论血亲、年龄,阿嫂是你姐;论恩仇,阿嫂与你无仇无怨,纵使削减宗亲用度,也没有削减你的待遇,让你仍享公主之仪,更没有因为你和阿兄的婚约,强迫你嫁人,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巫蛊之术在离人眼里,和拿刀杀人没有区别,任巧说起这件事,就为南韵报不平,甚是气愤。

南雅又瞥了眼任平生,一直倨傲的小脸流露出几分委屈,弱弱道:“被人骗了。”

任巧一愣:“被人骗了?被谁骗了?”

陈锦蓉、任青玉等人也是看向南雅,等待下文。说起来,陈锦蓉、任青玉这时才知道南雅和南韵之间发生过矛盾。

南雅收拾好刚溢出来的情绪,淡淡道:“已经过去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总归是我蠢,我认了,”南雅看向任平生,“能不能让她们去看你那个东西?”

任平生对任巧说:“巧儿,带她们过去。”

任巧应了一声,示意月、木跟她走。月、木有些兴奋,但没有立即跟任巧走,而是不约而同的看向南雅,见南雅没有同去的意思,木试问:“公主,你不去吗?”

南雅再一次瞥了眼任平生,说:“都说了我已经不是公主,你和你阿姐去吧,我不感兴趣。”

“那好吧,我和阿姐先过去了。”

木抓着月的手臂,就要跟任巧走。月跟着走了两步,想起一事,有些无措的向任平生行拱手礼。

“小……奴……谢武安君。”

木跟着行礼:“谢武安君。”

“看个东西有什么谢的,去吧。”

待月、木跟着任巧走后,任平生看向又绷着脸的南雅,问:“你还有事?”

南雅过了两秒,生硬的回道:“没有。”

“骗你的是谁?韵儿是否知情?”

南雅疑惑:“她没告诉你?”

“没有。”

“前宗正,南永川。”

任平生闻言,瞬间想起来前些日子,巧儿通过绣衣知道南行师那些人的阴谋,汇报给他和韵儿,想先出手解决南行师那些人时,韵儿跟他提过南永川蓄意谋反之事,韵儿当时为什么不说这件事?

觉得事情过去了,没必要提?

滴滴~清脆刺耳的警报声打断任平生思路,任平生下意识的往汽车方向看去,只见月、木女手足无措、满脸恐慌的站在闪灯的汽车车头。周身的护卫下意识地拔出一点刀,神情严肃的盯着汽车那边。

任平生立即从袖子里的口袋掏出钥匙,解除警报,朗声道:“没事,这是警报,防小偷的,一只猫碰一下也会响。”

话虽如此,月、木不敢再看了,心有余悸的回来,其中月的小黑脸有些寡白,任巧在旁柔声宽慰,效果不佳。

南雅接过任巧话头:“月、木,你们不用担心,他没那么小气,不会怪罪你们。”

任平生说:“那个是车警报,防小偷的,稍微用力碰到点就会响,是正常现象,你们不用在意。”

木长呼一口气,月的小黑脸还是有些寡白。

南雅向陈锦蓉、任青玉拱手道:“雅告退。”

接着,南雅向任平生、任巧行了寻常的告别礼,带着月、木离开。

任巧看着南雅挺拔的窈窕背影,有些感慨的说道:“环境真能改变人呐,她变了好多。”

“你们以前关系不错?”

“一般,你当初为安太上皇的心,降低太上皇对任氏的提防,有意不与宗亲结交,”任巧说,“她当初就是有些刁蛮,本性不坏,所以我刚知道她用巫蛊害阿嫂的时候,以为她变了,今天才知道她是被人骗了。”

任平生斜眼道:“你真的今天才知道?我怎么感觉你小心思挺多的。”

任巧翻了个漂亮的白眼:“是你心思多。她和你有婚约,阿嫂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介意,加上惊雷之夜后,我们和南氏的关系,我要是在意南雅的动向,让阿嫂误以为是你授意,怎么办?”

“还说你心思不多,韵儿是小气之人?”

“阿嫂是不小气,但你别忘了你当时一直在拒绝阿嫂。尤其是你连续拒绝阿嫂十次后,阿嫂已经快要气炸了,见到我就忍不住吐槽你为什么拒绝她,很想揍你,而她那样做又是在你拒绝阿嫂十次后。”

任巧说:“在这种情况下,我去打探南雅的消息,你让阿嫂怎么想?你要不信可以问月冬,”任巧看向月冬,“我当时是不是偷偷的问你有关南雅的事?还有,阿嫂当时是不是很气任平生拒绝她?”

月冬看了眼任平生,应道:“是。”

“我就是随口说一句,你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你是随口说?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话里的意思,你分明就是不相信我,”任巧不悦的瞪着任平生说,“我看你就是个冒牌货,你没失忆前,什么时候怀疑过我?”

“我现在也没有,”任平生说,“好了好了,是我说错话,我错了,对不起。”

任巧重重地哼一声:“你晚上问阿嫂当时为什么会决定那样处置南雅,然后告诉我,我就原谅你。”

“不愧是猹,真八卦,不过你不说,我也会问。”

说话,任平生结束这个话题,招呼陈锦蓉、任青玉和六个姨母去商市。

大离的商市论卫生、路况、店铺的装潢等等各方面自然要落后现代两千多年,但抛开与现代的对比,大离的商市之景就像是清明上河图幻化成真,对任平生来说,到处都充满了新鲜感。

尤其是在经历过皇宫、公卿住宅区的冷清、寂静,任平生在商市感受到浓浓生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轻松感。

唯一让任平生感觉有些不适的是,店铺里的掌柜、伙计,顾客和路上行人,都跟看动物似的时候看他,窃窃私语。他主动上前跟他们搭讪,他们又跟在泊车场一样,聊天时总带有几分拘谨。

一连四五次后,任平生有些郁闷的问任巧:“不是说,我之前没有架子,跟他们打成一片?怎么一个个都这种态度?我之前到底是怎么对待他们的?”

任巧说:“你和他们身份有别,他们再怎么敢编排你,也不敢在你面前造次。”

“行吧。”

任平生有点无奈,但也没多在意,继续逛街,有意找地方拍照。

然,大离的商市十分单调,不仅商铺全都按类别,集中在一条街上,街道上也没有任何装饰物。

可以说,就目前而言,整个东市除了鹤立鸡群,引人瞩目的烟雨阁、摘星楼,在任平生眼里就没有值得拍照的地方。

任巧倒没有这样想,在任平生提起拍照后,就拿着拍立得,对着陈锦蓉、任青玉、月冬等人咔咔一顿拍,任平生在旁讲解拍照的构图、光线等。

一张张即拍即出的照片,惹得李善、护卫队和周围看到照片的百姓惊讶、好奇。

与此同时,右相府里的姚云山、宗正府里的南行师等人,先后收到任平生陪家人逛东市的消息。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真的是任平生?他真的在东市陪其母逛街?”

姚云山霍然起身,脸色难看,失态的对前来禀报的小吏,连番追问。姚云山很是希望小吏在误传消息,是误传消息,但他知道没有。

任平生没死!

任平生真的没死!

完了,大离完了!

没希望了!

大离没希望了!

自南韵御极以来,姚云山虽对南韵束手无策,只敢在背地里弄点上不得台面,且起不到大作用的小动作,但姚云山在任平生离奇死亡后,心里便生出一种来日拨乱反正,让大离幽暗复明的希望。

南韵是有高祖之风,手段老辣,极难对付,但南韵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南韵是女人。

女人在子嗣继承一事上,有天然的劣势。

不仅仅是任平生,任何男人和南韵成亲,都会被冠上“以子代离”的目的,要面对来自各方的压力、危险。

普天之下,除了任平生能顶住各方压力、危险,敢于打破两千年以来“南氏为尊”的共识,没有第二个男人能顶住这样的压力、危险。

故,在姚云山看来,没了任平生,任巧又万幸是个女人的情况下,南韵在皇位继承这件事上,只有三条路可以走。

第一条,招人入赘;第二条,和出了五服的南氏远亲成亲;第三条,过继太上皇这些年生的儿子中的一个为太子。

加上南韵死后能否入宗庙,享后人祭祀的因素,南韵就只有后两条路可以走。

因为南韵是一个得位不正的皇帝,以后是不管要自立宗庙,还是入宗庙,都得有一个强力的后人和势力极大的外戚,能镇住南氏宗亲,不然,南韵驾崩后,宗亲必然暴起,屠灭南韵的后人,推翻南韵自立的宗庙或将南韵逐出宗庙。

而且,南韵死后的尸身还很有可能会被宗亲鞭打、弃尸荒野,让南韵死后不得安宁。

至于任氏……且不说任氏失了任平生这个唯一的男丁,会面临绝后等棘手的问题,单说南韵一旦敢选第一条路,那就是背叛任氏,任氏必然会与南韵反目成仇。

届时,不是南韵先一步诛灭任氏,就是任氏联合南氏宗亲,造南韵的反。

所以,姚云山一直认为,南韵留着他们这些前朝旧臣,留着南氏宗亲,明知前宗正意图造反,却隐忍不发,就是考虑到这个情况,为了让他们掣肘任氏。

言归正传,没了第一条路,剩下的两条路,以南韵的心高气傲,除了任平生,看不上任何男人,南韵最后一定会终生不婚,选择过继太上皇年幼的孩子。

这也是姚云山希望的。

姚云山一直都在等这一天的到来。

然,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

上天竟然给他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任平生竟然没死!

没死!!!

是,姚云山昨天看到《策命武安君为王文》,是猜测任平生可能没死,但姚云山一直心存侥幸。

希望是他想太多。

结果,今日……

唉~

悠悠苍天,何薄大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