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巧儿的心里话
任平生等了几秒,见任巧没有其他话要说,笑说:“耳朵还挺贼,韵儿说的那么小声,你都能听见。你认为韵儿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告诉我们,她留你在宁清殿,不让你出殿,是真为你的安全着想,不是在软禁你。”
任平生眉头微皱:“你、或阿母他们之前认为韵儿在软禁我?”
“不是我、世母他们要这样想,我和世母都相信阿嫂,但以我们的身份、阿嫂的身份,这种可能必须在我们考虑范围之内,”任巧说,“你当初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
我们的身份注定我们遇到事情不能像百姓遇到事情那么简单,一是一、二是二。
我们必须根据事情当事方的身份,眼下的时局等一切必要因素,从一联想到十,甚至一百,唯有将种种可能都考虑到了,应对时才能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任巧说:“所以‘软禁’之可能,不是任氏不相信阿嫂的问题,我和世母都非常的相信阿嫂,我认为阿嫂也知道我不们不会这样想,但阿嫂必须这样做,唯有如此才能从根源上消除任氏猜忌阿嫂的可能。
这就是阿嫂当时为何会不顾你的反对,坚决将真相告诉我,并默认我告诉世父世母,然后在我告诉世父世母后,立即邀请任氏一家全都进宫的原因,也是她没有坚持将真相告诉然然,告诉你那边父母的原因。”
巧儿说的很有道理,的确有这种可能……任平生面露沉吟之色:“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跟我说什么?”
“你是不是想远离朝堂,避免与阿嫂发生权力冲突?”任巧强调道,“我今天是跟你交心,你要是拿我当妹妹,就跟我说实话。”
任平生有些无奈:“什么叫当?”
“那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想远离朝堂?”
“我的确这样想过。”
所谓最是无情帝王家,本质上是权力无情,这一点在普通家庭也一样。每一家必然都会有一个做主的,一旦不做主的一方想要做主,必然会发生矛盾,只是程度没有帝王家那般惨烈。
所以,基于眼下情况,纵使南韵愿意让权,任平生也不太愿意掌权,一旦掌权,久而久之,他和南韵之间必然会因为不同的看法发生冲突、矛盾。
寻常情侣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都会分手,他和南韵若是因为政事吵起来,结果可想而知。
任巧发出灵魂拷问:“你认为你真的能远离?”
“你在那边是丹青先生,但在大离,你是大将军、武安君,你的身后不止有任氏、陈氏,还有尉迟靖这些世家,你一旦现世,纵使你不愿,他们也会想尽办法推着你,让你站在最前头。
因为唯有如此,他们在庙堂上才有保障。”
任巧接着说:“我知道你在忧心什么,这说明你纵使没有这边的记忆,也和以前一样敏锐,我跟你说实话。在你诈死的那些日子里,我既为你伤心,也为任氏的未来担心。
阿嫂确如之前说的那般,是天生的帝王,她真的会让人感到害怕、恐惧。
她就像你以前跟我说过的文皇帝一样,人人都认为她爱民如子,是古之少有的仁君,但你知道吗?”
听到这,任平生心里一动,没想到任巧对于南韵的评价会这么高。
文皇帝,汉文帝,在现代的历史评价不高,但在古代可是唐太宗李世民的执政榜样。
任巧接着说:“阿嫂也如你说的文皇帝一样狠辣无情,能让天下人都不认为阿嫂狠辣,能把人卖了还替她数钱。
阿嫂御极的这两年,被她夷三族的人,比英宗到太上皇,五代加起来的还多。而且最让人恐惧的是,上至三公九卿,下至黎民百姓,所有人都认为那些人应该被夷三族,没有人觉得阿嫂刻薄狠辣。
但那些人真的该被夷三族吗?
不,其中至少有十家,不该被夷三族,他们的罪最多被斩首、流放。
你没有回来前,我真的很怕有朝一日,任氏也会沦落到那些人的下场,天下人都认为任氏该被夷三族。”
任巧顿了顿:“你不要认为我在夸大其辞,就以这次换粮令来说,政令是阿嫂下的,但那些世家公卿、六百石以上的官员、各郡县的大户恨的却是姚云山。
这其中固然有绣衣推波助澜的原因,但没有阿嫂定下的框架,在政令下达之初,便让朝堂上下都认为政令出自姚云山,纵使绣衣再怎么引导舆论,也不可能能在短短几天就形成现在这样的局势。
而且阿兄你知道吗?朝廷其实不缺粮,国库的余粮虽然不多,但足够支撑大军进军西域。”
任平生说:“只够路上用,而且把粮食全都用在征讨西域上,其他各地发生了灾祸怎么办?”
“各郡县有存粮啊,”任巧说,“阿嫂御极之初,便采用你的谏言,要求各地建立储备粮仓,以备灾祸之用,不然你以为国库的粮草为什么会那么少?”
“不是灭百越、扫匈奴的用完了?”
“打百越、匈奴的时候,是用了一些,但当时粮草供应,主要来自你那些年利用烟雨阁存下的粮草,而且你打百越、匈奴,在粮草方面是就地取材,优先征用当地的粮草、敌人的粮草,把当地、敌人的抢完了,再用自己带的。”
“可韵儿跟我说,她采用换粮令,主要是因为国库粮草不多,为预防各地发生灾祸,国库无粮赈济。”
任平生说:“你阿嫂总不可能在这上面骗我。而且我看过相关奏章,不仅国库的存粮不多,各地的赈济粮仓也不多,有的更是消耗一空,那些存粮都用在征讨百越、匈奴上面。”
“这样吗?可你打百越、匈奴的确是优先征用当地的粮草和抢敌人的粮草,把当地和敌人的粮草,用完了才会用自己带的,也因此大离之前的将军打仗会亏,阿兄你打仗,基本上都会赚。”
“这个我知道,韵儿跟我说过,但你知道我打百越、匈奴时,在当地征了多少粮草,抢了多少粮草吗?”
“不知道,我没了解过。”
“这就是了,你别光看我优先征用当地的粮草、抢敌人的粮草,也得看我征来了多少,抢来了多少,”任平生说,“百越、匈奴之地那么穷困,我能征来多少,抢来多少?
还有,你说我当年利用烟雨阁屯了不少粮,那具体有多少?能不能支撑我在两年之内征百越、讨匈奴?”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屯了不少,具体数量除了你和主管的人,就是我阿父都不知道。”
“以这边的生产力和粮食产量,还有粮食的保存时期来看,我能屯的粮应该不多,”任平生说,“还有,你们说过当初因太上皇猜忌,我借着某地走了大水,献出烟雨阁六成股份,又让烟雨阁协助朝廷赈济,那时候肯定也用了一些。
这样算下来,我的屯的粮就更少了,能不能支撑我打完百越,匈奴都难说。”
“我不是说阿嫂在这件事上骗你,我是要通过这件事让你知道阿嫂的手段。阿嫂不仅在这件事上将仇恨转移到姚云山身上,借机破坏了姚云山好不容易和那些反对她的大臣的信任,离间了他们的关系。
同时消除了从匈奴那俘获的牛羊给朝廷带来的负担,打压了世家、各郡县的豪绅大户,并顺水推舟的改变各郡县的势力格局,加强了朝廷对各郡县的掌控。
还有,教训了近年忘乎所以的商户,短暂的盘活各地的商市,增加各地的税入,让氓流有钱,减少了不安定因素。”
任巧说:“你不要认为我是执果索因,我说的都是真的,阿嫂早在政令下达前,就让姚云山、谷椁制定好相关条律,执行准则。对了,阿嫂不仅将仇恨转移到姚云山身上,还利用赏罚条文,让那些豪绅大户、商户内部发生矛盾。
获得好处的豪绅大户,成为阿嫂的拥护者,而没获得好处的,恨的也不是阿嫂或姚云山,是当地的其他豪绅大户。”
任巧的俏脸上流露出感慨的神色:“一条政令,就做到这么多事情,还让大多数人都念着阿嫂的好,不记恨阿嫂,你想想阿嫂的手段是多么的老辣、可怕。阿嫂真的做到了,你说过的文皇帝的境界。”
任平生说:“我觉得韵儿能做到这一步,不仅是韵儿能力强,还是韵儿没有私心,只有公心。俗话说的好,心里无私天地宽。因为韵儿只有公心,所以人人都知道韵儿的目的,就是反对不了。”
“我知道,你以前跟我说过这些,”任巧说,“但你现在认为阿嫂爱惜名声,想要博得一个仁君之名吗?”
任平生听出任巧的意思,反问:“你认为韵儿不在乎声名,不在乎仁君之名?”
“是的,阿嫂完全不在乎这些,”任巧说,“惊雷之变的事你已知道,但我们没有跟你说的是,阿嫂成功控制皇宫、京城城防,拿到太上皇废除太子和禅位诏书后,阿嫂是想杀死太上皇、废太子、南氏宗亲和一切反对她当皇帝的人,以绝后患。
你当时拒绝了。你给出的理由是,这样做不利于朝堂稳固,有违于你们打出的‘重振朝纲、一雪国耻’的旗号,又跟阿嫂说要做明君、仁君,不可做只以杀伐解决问题的暴君。
然后阿嫂同意了,为让世家公卿、朝中大臣屈服,阿嫂率兵围了他们的家,逐家上门与他们商谈,但有一家,阿嫂是坚决要除掉的,你知道是哪一家吗?”
“李氏?”
“对,这是在惊雷之变中唯一被夷三族的家族,”任巧说,“究其原因是李氏的家主、前朝的右相李从逸太聪明、不如姚云山那般好掌控。这人聪明到什么程度呢?
他是前朝唯一一个看出你要造反的人,给你制造过不少麻烦的人。
阿嫂在派兵围了所有世家公卿、大臣家时,他也是第一个知晓阿嫂意图,他更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所以他守在自家门口,见到阿嫂就骂,主动献上理由,让阿嫂合理的杀他。
姚云山那些蠢货以为李从逸是不愿意屈服阿嫂,实际上李从逸想用成全阿嫂之情,换李氏其他人一线生机。而这样也能为阿嫂博得一个仁名,更加附合我们打出的旗号,但阿嫂不在乎。”
任巧看着任平生的眼睛问:“你知道阿嫂在乎什么吗?”
“在乎什么?”
“在乎你,阿嫂在乎的只有你。”
任巧说:“这也是我今晚要跟你说的,阿嫂或是如你说的那样,是个恋爱脑,或是幼年的经历,让她眼中只有将她解救出来的你,但总得来说,阿嫂在这世上在乎的只有你一个人。
你完全不用担心你和阿嫂以后会因权力发生矛盾、冲突,甚至鸾凤分飞、恩断义绝。只要你不负阿嫂,以我对阿嫂的了解,你们要是发生冲突,阿嫂肯定会对你妥协。
例如刚才说的,你留下太上皇、废太子、南氏宗亲和一切反对阿嫂当皇帝的人,真正目的是为了保存任氏,阿嫂清楚你的目的,却还是答应了,而且这两年阿嫂都是在你定下的框架里执政。
这足以说明,即便是涉及根本,阿嫂仍不会与你发生冲突,阿嫂在乎的只有你。而阿嫂跟你说惊雷之变时,不说这件事,也说明阿嫂完全不在乎你的算计。”
任巧接着说:“我就是在知道你还活着后,不再担心阿嫂会除掉任氏。”
任平生等了两秒,见任巧说完,露出笑容说:“你能跟我说这些,我很高兴,这说明你的确是拿我当自己人,我也跟你明说吧,我一开始的确想远离朝堂,从根上消除我和南韵反目的可能。
但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我没法离开朝堂,这是对你、对任氏、对所有跟随我们的人不负责,我会参与朝政,但具体要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可以放心。”
“你能这样想最好,我只想再提醒你一点,在我们这个位置,很多事不是我们想怎样就可以怎样的。”
任平生笑说:“在你的位置是不可以,但在我的位置可以。你也说了,我是大将军、武安君,明面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具体是怎样的情况,明眼人都清楚。”
任巧露出放松的笑容:“你清楚就好,那我没什么要说了,现在跟我去我院子。”
“去你院子干嘛?”
“陪我玩游戏,你难得回来一趟,明天又要过去,你不得陪我好好玩玩?绿竹的技术太菜,跟她玩没意思。”
任平生看着摩拳擦掌的任巧,不由有些想笑,巧儿刚才还一副洞若观火的大人模样,现在又跟小孩一样,大晚上的拉着他玩游戏。不过好笑归好笑,任平生倒是很乐意巧儿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小孩心态。
“行吧,陪你玩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