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4.高门农女 二十五

好半晌, 周茗良终于回神。

他从小衣食住行就有人打理,长这么大,唯一住在外头的次数就是带着陈桃娘隐姓埋名。手头无银, 此时去找落脚地安顿,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他扭头看向身侧的女子。

“桃娘,你有法子吗?”

陈桃娘比他更废。

她从六岁起就到了周府,大家闺秀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一个客人,又是寄人篱下, 花的每一个铜板都是姑母给的,她哪儿好意思经常出门?

周茗良哪怕天天回家住, 好歹也在外头混了这么久,而陈桃娘就真的连京城里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过去两年更是被关在皇宫里, 她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表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说出这话, 陈桃娘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若是周家以后都不能再把表哥认回去,两人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周茗良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不然, 不用别人出手,亲爹就能先要了他的命。于是, 他缓缓往街面上走。

离开了周府所在的那条街,陈桃娘再也忍不住,抓住了前面的人:“表哥, 这只是暂时的吧?”

此时周茗良心里很乱。

他也希望是暂时的,但很明显,这只是他的奢望罢了。

“桃娘, 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过来这一路我已经想好了,现在我们手头一个铜板都没有,如今最要紧是找到落脚地。正常去租房肯定是不成的,我的想法是去街面上那些铺子里寻一个账房的活计,我肯定能胜任账房这份工,要是包吃住就更好,如果不能,也要让东家先赊欠银子给我们安顿。”说到这里,他反握住她的手,“桃娘,我们刚开始肯定会过得艰难一些,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信我!”

事到如今,陈桃娘不信能怎么办?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乐观点想,周茗良哪怕不再是官员,哪怕身上还有罪,但他还是周大人的儿子。只凭着这个身份,城里多的是商户想要拉拢。别说做账房,两人什么也不用干,也多的是人愿意捧着银子送!

但是,陈桃娘心里明白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皇上既然想要为难他二人,就不可能放任他们过好日子。

陈桃娘提着一颗心,到了街面上,看着周茗良处处碰壁,她并不觉得意外,心里还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两人走了一个时辰,走遍了附近的两条街,别说许多铺子不招人,就是招,看见周茗良后立即就回绝了。

哪怕不认识他的,得知他姓什么后,也拒绝了。

周茗良干脆改名换姓,但东家还是拒绝。他想不通,多问一句:“我真的很会算账,你为何不用我?”

“你这个年纪由身子弱的年轻人,我们都不能用,周府打了招呼的,公子就不要为难小的了。”掌柜连连摆手。

言下之意,不是他们不愿意供着周茗良,而是周府不允许。

周茗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将门口的小石狮子给踹倒了。

掌柜见状,叹口气:“公子,还请照价赔偿。”

周茗良开始耍无赖:“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看着办!”

“那就只能送官了。”掌柜招手,叫来了一个伙计。

周茗良:“……”

他才从大牢里出来,可不想再回去,现在没了周府庇护,他要是被关,绝对不可能还有原先的待遇。

再说,就算被另眼相待,大牢里也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不不不,有事好商量。”

掌柜不敢太过为难,可又不敢不跟他计较,两人商量半天。周茗良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来抵债了。

他只着一身中衣,站在熟悉的大街上,眨眼间就遇到了好几个比较熟悉的伙计,一时间,真的感觉自己跟脱光了站在这里没什么区别。

好丢人!

站在他旁边的陈桃娘也有同样的感觉。

“表哥,我们还是快走吧。哪怕就是去小巷子里躲一躲呢,也好过站在这里跟猴儿似的让人观望。”

周茗良感觉这话很刺耳,但这也不是计较的时候,拉着陈桃娘,他钻入了旁边的小巷子。

小巷子里偶尔有人路过,但比街上的人少多了。周茗良今日走了太多的路,头又开始晕,双腿硬得跟木头似的,特别疼痛。

“歇会儿,走不动了!”

周茗良语气不太好。

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但说到底,陈桃娘寄人篱下,向来都是受委屈的那个,并且受了委屈还从来不敢计较。

久而久之,周茗良在他面前向来是随心所欲,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想骂就骂。

以前陈桃娘忍了,可现在,她不想再忍。

“表哥,我又没有做错事,你冲我嚷什么?”

周茗良扭头:“桃娘,你这话是何意?我会落到如今地步,全部都是因为你,本来我是将

军府的女婿,有特别好的前程,为了你,我才沦为阶下囚。本来我都已经无罪,又是为了你……”

陈桃娘听到这里,瞪大了眼:“我没有要求你为我这么做!”

“那你就说,我是不是为了你才被毁了前程?”周茗良语气烦躁。

陈桃娘哑然。

她不能否认的是,周茗良说的都是真的。

但是,这不是她想要的。

当初和周茗良从皇安寺离开,到底还是太冲动了,她就不应该随他走……留在皇上身边,说不定还有往上爬的机会。

如今,只能跟着一起过苦日子。

从大牢里出来已经过去了大半天,陈桃娘也看清楚了,皇上愿意放过他们,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好过,可能就是想看他们争吵,然后两看两相厌。

二人的脸色都不太好,恰在此时不远处有马车停下。周茗良瞅了一眼,刚好看见一个熟人从上面下来。

正是穿一身大红衣衫的楚云梨,她一早就得到消息,说周茗良在这边找活干,被人拒绝了好多次。她闲来无事,便赶过来瞧了瞧。

“呦,好巧啊!”

周茗良不觉得这是巧合,他脸色格外难看:“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是来恭喜你的。”楚云梨一脸笑意,“你为了心上人什么都愿意做,甚至连杀妻都干了,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我想来恭贺你二位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来着……哎呀,你们俩如今这样的处境,还是不要让孩子来这世上受苦的好。说到底,孩子有什么错呢?”

周茗良脸色阴沉。

“滚!”

楚云梨一脸惊奇:“你这胆子可真大,如今你在这世上已经是个死人了,居然敢对着明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这样说话,真不怕死啊。”

周茗良心下一惊。

他还没想到此处,方才父亲那样的态度已经很明白,日后周家的大公子已经不在世上,如果他死得不明不白,父亲多半也不会帮他讨公道。

关键是,他身边无人,若是有人想要收拾他,他只能受着。

“你不会这么做。”周茗良强自镇定下来,“你一个世子夫人,没必要为了我一个烂人搭上自己的名声和诰命!”

楚云梨颔首:“所以我只是很单纯的来恭喜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陈桃娘从头到尾都没开口,她目光一直落在马车上。楚云梨察觉到了,问:“陈姑娘,你在看什么呢?”

“没……没看什么。”陈桃娘低下头去。

楚云梨似笑非笑瞅她一眼,转身笑道:“没意思,他们俩都不高兴。”

马车帘子掀开,露出姜海安的眉眼:“上来,还得去看父亲呢。”

他口中的父亲是养大姜海安的人。

“对,趁着天色还早,陪他吃一顿晚饭。”

周茗良听到这话,心都凉了半截。

人家都在准备吃晚饭了,他转了大半天,一口没吃上,再找不到着落,今晚上就得露宿街头。

忒惨了。

他兀自难受憋闷,忽然察觉到身旁的女子上前几步。

陈桃娘鼓起勇气:“世子,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她语气温柔,比和周茗良说话时又温柔了几分,微微侧着身,露出她姣好的侧脸,浑身带着一抹楚楚可怜的动人模样。

周茗良身为男人,哪里看不出来她此时的不正常?

“你……”

姜海安上下打量了陈桃娘一番,道:“果然有几分勾人的本事。不过,本世子不吃你这一套!”

语罢,放下帘子,马车随即离开。

陈桃娘特别失望,她没想过让姜海安接她离开,只是单纯的想用自己的容色勾起他的心疼,然后拿到一点银子……好歹,先把今天糊弄过去。

可惜姜海安是个不知道怜香惜玉的直肠子,她跺跺脚:“粗人!”

周茗良呵呵:“陈桃娘,你眼里的我是不是个蠢货?”

陈桃娘回头看他:“那你眼里的我又是怎样的?刚才我确实是故意那样说话,但我也是为了拿到银子好照顾你啊!”

“少扯这些胡话,我只问你,如果他愿意接你离开,好好对你,你会不会跟他走?”周茗良满脸愤怒,眼神几乎喷火。

就算陈桃娘只是想要银子,并没有想离开他,他也怒火冲天……她这么做,显得他跟个连妻子都养不起的废物一样。

虽然他确实养不起。

周茗良满脸颓然:“我不该冲你发脾气,如果你想走,或者还有谁愿意照顾你,我不会拦着。把你害到这种地步,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欠你的,我下辈子再还!”

陈桃娘张了张口。

她下辈子是真的不想再遇上周茗良了。

于她而言,感情确实很重要,但和小命儿与前程比起来,又没那么重要。

当初在寺庙里她冲动之下与他离开,是以为两人隐姓埋名后,周茗良有足够的银子供她过优渥的

日子。

结果,他什么都没有准备就跑去找她,想跑都跑不远。

还有,如果是她站在周茗良的位置,在已经娶了将军府女儿的情形下,她心里哪怕再惦记一个人,都绝对不会对妻子动手。

现在再来说这些已经迟了,陈桃娘蹲地上:“我倒是想走,可能走到哪儿去?皇上绝对不会允许我们俩分开的。”

周茗良叹口气,左右看了看,道:“前面不远处就是酒楼的后门,上次我喝醉酒走错了路,发现那边有两个潲水桶……”

陈桃娘:“……”

她还是饿死算了!

*

楚云梨二人的马车离开了内城,到了嘈杂的外城。

外城很大,这边的院子也不大。一条巷子能住几百户人家,简直是鱼龙混杂。

也难怪周茗良住在这里好多天都没有被人找到。

姜海安的养父姜大牛是个更夫,每日昼伏夜出,一个月的工钱勉强能够填饱一家口的肚子。如果兄弟两个不乱来,家里的日子也能过。

但是,姜海安的大哥周海平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值得一提的是,两个孩子都不是姜大牛亲生。

姜大牛是个孤儿,年轻的时候过得很苦,甚至没有自己的落脚地,等到他好不容易折腾着买下了一方小院,又已经过了成亲的年纪。只能娶一个带着孩子逃难到京城的女人。

他是个厚道的,想要一个家,想要让女人给自己生孩子,两人相看时,他承诺过会把女人的儿子当亲生孩子养大……他也真的做到了。

只是,他原本的打算是女人嫁过来之后能帮他留个一儿半女,最后发现,女人的身子亏损严重,想要让她再生,要花费不少好药材,还要调理五年以上。

姜大牛没什么本事,养了一家口后,挤不出多少银子来买药。他便也放弃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能平安长大,为自己讨得一口饭吃,还能拥有妻儿已经是运气好。

至于子嗣……如果实在没有,那是他已经把福气用尽,命该如此!

但是女人觉得亏欠,处处想要补偿他,拼了命的出去干活,结果本就不好的身子很快破败,冬日里的一场风寒,直接要了她的命。

那时周海平七岁,悄悄拿了家里所有的银子出去买炮仗……本来姜大牛还请了大夫想要给妻子治病,结果因为拿不出钱来,大夫随便配了两副药。

姜大牛也不确定自己给了足有的药钱之后大夫会不会换另一种药,那样妻子就不会死。他不愿意多想,送走了妻子,父子两人相依为命,没多久他又遇上了从国公府里跑出来求收留的顾氏。

顾氏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姜大牛想的是帮一把就帮一把啊,万一得了贵人的感激,说不定自己就能翻身了。

可惜,顾氏病得很重,来了之后没到两个月,就没命了,又给姜大牛留下了一个儿子。

姜大牛的活计,不允许他告假,因为等着替补的人很多,只要他敢歇,立刻就会有许多人抢着上。

他昼伏夜出,夜里管不着两个孩子,白天需要补眠,也管不上。等到发现大儿子长歪,已经迟了。

确切的说,那个孩子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歪了,小偷小摸的事情没少干,姜大牛因为是后爹,不怎么好意思管教。后来妻子走了,他怜惜孩子没娘,便也不多管。

偶尔想起来管束一下,那孩子还跟他大喊大叫。姜大牛一怒之下,本来想把孩子狠狠教训几顿的,可对上孩子满眼仇恨。他又放弃了,罢,既然答应过孩子他娘要把这孩子养大,也不好太过苛刻。

十来岁的孩子,若是一生气跑了。姜大牛没地方找人,也没空去找。

反正,他把这孩子养大,就算做到了自己承诺过的话了。

姜海安认亲之后,强势地替姜大牛辞掉了更夫的活计。

如今姜大牛整日无所事事,偶尔去茶楼听听戏……他过惯了苦日子,哪怕手头捏着一大笔银子,也不舍得挥霍,就去那种最便宜的茶楼,两文钱就能混一天。

姜海安的马车在姜家门口停下时,铁将军把门。隔壁的大娘看到他,热情地招呼二人进屋坐。

“大娘是个好人,我们进去坐坐吧。”姜海安拉着楚云梨进门。

大娘的眼睛不太好,眯着眼打量楚云梨,笑吟吟道:“长得真好,你小子有福气啊!”

姜海安笑了:“麻烦大娘让小松去帮我喊一下我爹。”

小松今年八岁,又瘦又高,像竹竿似的,闻言一溜烟就跑了。

大娘笑吟吟给二人送上了粗茶碗,没有丝毫的窘迫和不自在。

因为姜海安认亲之后也回来过几次,对待这巷子里的人一如既往。大娘就算一开始有些不安,后来也习惯了。

“你那个大哥,昨天又回来闹了。”大娘叹气,“之前你嘱咐过,只要他回来闹,就给你送信。今早上我本来准备去一趟国公府的,巷子里有喜事,就给耽搁了,本来我打算明天来的,你就回来了。”

楚云梨

好奇:“闹得很凶?”

“是呢!”大娘叹气,“那就是个混账,越长大越混账,昨天走的时候,把我厨房里两块肉顺走了,真的是……我不是心疼肉,是心疼他!好好的孩子,怎么长成这样了呢?”

大娘喋喋不休,那边的姜大牛得知儿子回来了,一刻不停地往回赶。

姜大牛是靠着自己买的院子……本来靠他打更,一辈子也买不起院子,是有一次他夜里出去干活遇到了一位被打伤的公子,当时他帮了忙,公子感激他,给了一些酬劳。

他买院子和娶媳妇的银子都是那公子给的。

这间院子只有间房,除此外就一个厨房和茅厕,应该是姜海安找人帮他打扫过,到处干干净净,不大的院子里还铺上了青石板,每一间房包括院墙看起来都是新的,应该是最近整修过。

“爹可以不住在这里,我们买个好点的院子……”

姜大牛这不是第一回看到儿媳妇,上一次两人成亲后就来过一次,只是当时楚云梨比较忙,只吃了一顿饭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姜海安也提议过帮他搬家,只是姜大牛拒绝了。

姜大牛连连摆手:“不不不!这地方是我自己买的,我可舍不得让他闲置。再说,真要是空着,又要被你大哥打主意。那混账玩意儿,什么都敢卖,要不是海安,他怕是要把我这把老骨头也卖掉拿去赌。”

楚云梨瞅一眼姜海安,这么烂的人,怎么没有好好教训一下?

姜海安读懂了她的眼神,他哪里没教训?那混账记吃不记打,打一顿只能管两天。看在姜大牛的份上,又不能把人往死里整。只能是隔一段时间再教训一次。

那边的姜大牛还在继续骂长子:“之前连那幅我再嘱咐不能卖的画,他也敢拿去当,当时险些没把我气死。”

按理说,姜大牛一个孤儿,小时候还是到处要饭的乞丐,不应该留得住传家宝才对。

姜海安解释:“不是传家宝,爹也不是喜欢画,只因为那幅画是我娘带来的。他以为我要凭那个找亲人,所以才不许卖,一直都藏得挺好。有一次被翻箱倒柜的周海平找出来,他张口就说是传家宝,也是为了稳住周海平!”

结果,周海平太不讲究,直接就拿去卖了。

恰在此时,周海平从外面一步踏入,顺手就关上了门,嬉皮笑脸道:“这个就是弟妹吧?听说是将军府的女儿,将军府是不是豪富?你不要装穷,弟妹的嫁妆我都看见了,真的是十里红妆,太富贵了。”

“再富贵,也与你无关!”姜大牛呵斥。

周海平不以为意:“爹,同样都是儿子,你对我也太凶了点。咱们兄弟之间本就该互帮互助。”

楚云梨颔首:“这话说得对。夫君,我看他皮子痒得很,你帮他挠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