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75 凄厉的真相
第75章 75 凄厉的真相
【 铁质的桌腿声响刺耳,屋里的人都忍不住皱起眉毛,林乐然嘶声喊道:那我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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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俪语重新出来的时候摸了摸陈墨然的脸,没道歉,但是也没再说什么,正要张嘴,陈墨然低声说:“我知道的,姐,你别说了。”
“知道就好。”陈俪语轻描淡写地骂道,“小白眼狼。”
她的确冲动了,其实应该让姐姐转达,又或者匿名留言,怎么都好,她不该自己来找杨煜青,还一副献身模样。
只是事已至此。
“杨总……我们,继续谈吗?”
“嗯。”杨煜青再次坐在桌后,换了一套西装,衣冠楚楚,点点头,“你知道林乐然在哪里,是因为你能和他联系到吗?”
“不,不能了。”陈墨然摇头,“是因为他走之前给我留了言,他只发给了我一个人。”
“鄢识峰一定收走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留言被看到他们就会把他转移。”
陈墨然很有信心地否定:“不会。”
当然不是直接发消息,林乐然和陈墨然之间有一套特殊的坐标系统,是闲来无事两个人编着玩,用来去酒吧捞人的时候用的。林乐然贴着富婆姐姐的时候,难免要当着对方的面发消息,於是他们编了一套暗语,而且林乐然的消息也不是发给陈墨然的,是发给他以前的手机。
他在 mou 用的那个手机,辞职后一直放在陈墨然那里,陈墨然扔在家里早就关机没电了,林乐然失联几天后,陈墨然从老肖那里听到“度假”两个字,几乎是立刻,她冲回家充上电,打开了那个手机,看到了那条消息。
“好,那我们带人去找他。”
陈墨然垂了下眼睛:“杨总,我需要跟去吗?”
杨煜青看了陈俪语一眼,继而拉回视线:“安全起见,你最好不要跟去,说点什么吧,带一句话,让林乐然相信我们。”
“就说……”陈墨然想了想,笑了一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这话很有趣,杨煜青微微扬起眉毛。
林乐然坐在一张极为窄小的单人桌前,有些局促地并拢着双腿,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这间屋子并不大,陈设也很简单,屋子里的人很多,却都极为安静,录音设备和录像设备都打开着,笔录员的键盘击打声也停了下来,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说话了。
林乐然身后站着杨煜青派来的线索提供人,他对面坐着调查组的两名成员,穿着便装,神情很严肃,桌前敞开的保温杯静静冒着热气。
在他们旁边,是穿着朴素的自然资源局副局长鄢识峰,正停职接受调查中。
这是林乐然第一次亲眼见到鄢识峰。
不是在报纸网络的照片上,也不是电视台的新闻中,而是活生生的,有情绪有气息的人。
他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情绪,或者说,他不知道该产生什么情绪,他该是恨的,恨入骨髓的那种恨,可是他也好奇,也疑惑,他想问他好多问题,迫切地想让他看他一眼,他想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来自哪里,又招惹了什么,导致出生就带着原罪。
我做错了什么?他想得到一个回答,他想知道,为什么?
可是鄢识峰不看他,而且鄢识峰并不是心虚和躲避,反而是厌恶於他的存在似的,看向对面的目光,总是沈默地越过他。
偶尔碰上一眼,鄢识峰紧紧皱眉,宁愿盯着白墙,好像他是白墙上一块顽固的丶无法去除的污渍一样。
熟悉的眼神像钢针一样刺在他身上,林乐然浑身发冷,牙关不自觉地咬紧了。
从出生开始,从有意识开始,这道厌恶的视线就伴随着他,扎进他的骨头里,随之一起生长,他学不会反抗,只是害怕,随后卑微地在心底祈求。
看我一眼。
但是……
别那样看我。
林乐然轻轻吸了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调查员扣上自己保温杯盖子,终於有了一点不耐烦,敲了敲桌子:“人都带在这里了,还不承认?非婚生子这是严重违纪!违反公序良俗,社会影响很不好!多少人都栽在生活作风问题上面了,老鄢,你是老干部了,怎么还会犯这种错误,把持不住自己!”
“我没有非婚生子。”鄢识峰道,“这不是我儿子。”
他极为有力地补充道:“可以做亲子鉴定。”
一声锐利响声,林乐然推开桌子站了起来,铁质的桌腿声响刺耳,屋里的人都忍不住皱起脸,林乐然嘶声喊道:“那我是谁!”
“谁知道你是谁。”鄢识峰擡眼看他,那眼神像在看一只蟑螂,又或者粘在鞋上的烂泥——嫌恶丶轻蔑,他嘴里吐出两个字,“杂种。”
林乐然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看向调查员:“请问……请问亲子鉴定,几天能出结果?”
“三天。”调查员叹了口气,拍了拍林乐然的肩膀,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眼前的男孩太年轻了,几乎还是个少年,此前他尽力交代了自己的生长经历以及和鄢家的联系,可惜年代久远,又没有任何留存证据,除了叹息,也别无他法。
“我来告诉你们是怎么回事,我也是受害者!”鄢识峰起身指着林乐然,“一个老畜生,侵占自己的养女,生下来一个令人恶心的小东西,就是这个玩意,我能怎么办!我也只能养着他!这就是我的家庭!扭曲,荒谬!我要管他叫什么?!弟弟!还是外甥!这是家丑!我怎么说得出口!”
他对着调查员,情绪逐渐激动起来:“我能公开吗?我是体系干部!我是公职人员!那老畜生扔了这样一个炸弹在我身上,我过得多苦啊……”鄢识峰捂着自己的心口,“我还把他养大!”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震惊,连笔录员都忘了打字,唯有机器在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记录着光怪陆离的,每个人的脸。
林乐然完全懵了,全身的血液凝固,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记忆的碎片像一根细针穿刺出来,扎出血来,他混乱而惶然地呢喃道:“我……我不是鄢乐川……我是不是鄢乐川……我……我是……”
“你当然不是小川!你算什么东西!”鄢识峰想起旧事,悲愤不已,声泪俱下,双眼挤出浑浊液体,演技齐全,十分动容,好似自己情绪崩溃,把一切和盘托出似的,对着调查员恳切道,“乐川是我和我的初恋情人的孩子,那个可怜的孩子,两岁就死了,那个老东西占了我的孩子的户籍,还强迫我娶了别人,二十年啊,这个秘密压在我心里二十年,我为什么有个这样的父亲!”
“那她呢?”林乐然扑上去拽着鄢识峰的衣领,凄然地追问,厉声大喊,“她在哪?”
鄢识峰看他一眼,一副凄苦表情隐去大半,他当然知道林乐然在问谁,他由着他拽住,轻声的丶炫耀一般的对他说道:“死了啊。”
鄢识峰死死盯着林乐然的眼睛,一模一样的双眸,尖刀一样的插在他的心上,那么漂亮的眼睛,是她的眼睛,原本该属於他的孩子,这是个什么东西?占了乐川的名字和人生,令人恶心的乱伦的产物,他毫不掩饰恨意和厌恶,尖刻地重覆一遍:“一个疯子,当然是死了!”
林乐然立刻暴走,提起拳头,调查员一边厉声喝止一边迅速扑上去分开两人,林乐然被人反剪双臂,浑身无法自控地颤抖着,但他双目通红,眼神阴鸷,攻击性极强,调查员眼神示意一下,林乐然被人拖出房间,挣扎间,他发出低声的丶凄凉的呜咽。
在场的人心情低落,不免唏嘘。
被锁在单独的房间后,林乐然砸碎了屋里的所有东西,他嘶吼,喊叫,最后哭泣,抽咽,都无人应答,他们远远地看着他,即使同情也无人上前,那是巨大的空洞和窒息,谁也没有这个能力去拯救一个陌生人,他们对他说抱歉林先生,节哀顺变。
林乐然蹲在房间的角落,神经质地咬住自己的拇指,他不是鄢乐川……他不是鄢乐川是吗?那母亲在信中的字句,是在呼唤谁呢?
调查员眉头紧锁,心想事情难办,林乐然,或者说,姑且叫做鄢乐川,他的档案确实模糊难辨,被人动过手脚,但这一切都被鄢识峰推到了父亲身上,而鄢识峰的父亲鄢遇春已经离世,死无对证,所谓初恋情人和孩子也是在婚前,且如同鄢识峰所说,初恋情人和那个孩子也都已经死了,所以……看似水落石出,其实毫无进展!
难道……鄢识峰真的没有破绽,是个无缝的蛋吗?
粟燕虹已经经历过两次调查询问,这是第三次,她依旧镇定,面不改色:“我没有见过鄢巧林,我嫁给鄢识峰的时候,就听说他妹妹身体不好,总在医院。”
“你知道她和你丈夫在婚前的秘密恋情吗?”
“知道。”粟燕虹淡定地回答,见到调查员耐人寻味地表情后,微笑了起来,“郭同志,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正怀着第二个孩子,女人有了孩子就很难下定决心离婚,你说是吧?”
“那你见过他吗?”面前甩出一张照片,粟燕虹看着林乐然的脸,似曾相识的,漂亮的眉眼和神情。
她擡起头:“没有。”
“你的丈夫常年为他支付费用,你没有见过他吗?”
“是我的公公。”粟燕虹纠正道,“我不会允许鄢识峰用我们的夫妻共同财产去养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你知道他?你刚刚说你不认识他。”
粟燕虹点头,她的表情并不慌乱:“我知道他,我当然知道,但是我没有见过他。”
粟燕虹的说法和调查员手中的结论一致。
鄢识峰同鄢巧林(林三巧)的孩子鄢乐川被养在国外,抚养费用由公公鄢遇春支付,鄢家显然不希望他暴露人前。
两岁的时候意外发生,鄢乐川生病死了,也许是照顾不力,也许是有人刻意为之,鄢识峰和父亲大闹一场。
而当时鄢巧林(林三巧)已经再次怀孕,不久后在国外生下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林乐然。
因为鄢乐川的死亡,鄢遇春疑神疑鬼,一定要把林乐然放在国内,放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才放心,但他依旧谨慎,甚至不敢去看他一眼。
鄢乐川当年出生在国内,有国内的医学证明和相应材料,被带回国的林乐然顶替了他的户籍材料,拥有了一个新身份——鄢乐川。
林乐然八岁时,实际只有六岁,他被允许外出上学和所谓的良心发现也没有什么关系,而是那一年鄢遇春按计划退休,可以暂且放松一些。
八年后鄢遇春因脑内动脉瘤突发破裂去世,鄢识峰和母亲共同继承了遗产,立刻停掉了所有抚养支出。
那一年,林乐然十六岁。
实际上,他只有十四岁。
这一笔抚养费用持续多年,金额数目巨大,完全超出正常工资范围,但资金流向和鄢识峰无关,案件调查是不讲连坐的,鄢遇春已经死了,调查再陷僵局。
另一份材料被摆了出来。
“十几年来,你入出境记录频繁,几乎每年都有一到两次,瑞士,冰岛,丹麦,你去干什么?”
“旅游,散心。”粟燕虹回答,“郭同志,你们上次已经问过一次。”
“回答问题!”调查员敲了敲桌面,粟燕虹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愁绪,好像一个疲惫的丶被婚姻折磨的普通中年女人。
“有这样的丈夫,难免总是胸闷,喘不上气来,想要出去转转。”
“资金从哪来?”
“自己赚的,娘家给的,都有,主要是娘家的支持。”粟燕虹笑了笑,“这一步的问询,你也可以去问我的父亲。”
调查员也笑了笑。
“您不必暗示。”
资金一旦进入境外流转,调查就变得困难,国外银行严控客户隐私,非关键特大案件无法取得相应配合,林乐然的信上没有地址,从材质和纸张来看,鄢巧林更换过多家疗养院或精神病院,但他们无法锁定。
“我也不清楚具体名称和地址,我甚至没有亲眼见过林女士,我只是见过照片。”邹飞扬毕恭毕敬地将双手平放在桌面,“我帮助鄢识峰是出於私交,他不愿意去面对林乐然,我有时会去照顾一下。”
“怎么照顾?”
“也就是……”邹飞扬顿了一下,诚恳地说,“看看他。”
“领导,我是未遂啊!”瞿鹰大喊道,双手合十,“我有贼心没贼胆,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真的没犯错误!”
“有这个动机就不行!”调查员敲打桌面,说话掷地有声,“不要老想着腐蚀干部,走点正路,干点正事!”
“是的是的。”瞿鹰谦逊且乖巧,“领导教育的很对。”
“我了解到的情况都来自於林乐然,我也都说过了。”当陈墨然坐在调查室的时候,她反而反问起调查员来,“什么时候能联系到他?”
调查员沈默了一会儿,评估完各项因素之后回答:“三天,鉴定结果出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和他接触。”
“好的。”
“那我们继续,你要确认你说的所有内容属实,等一下在记录上签字。”
“我确认。”
“你刚刚说,林乐然是他的真名。”
“是的。”
“为什么?”
陈墨然楞住了。
“他有记录的有档案的姓名都叫鄢乐川,林三巧在信中也是这么称呼他的。”调查员把一份信件的副本放在陈墨然面前,“他为什么说自己叫林乐然?”
陈墨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
“就到这里。”笔帽扣上,调查员站起来和她握了握手,“陈女士,谢谢你的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