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然不回首没有羊毛

第79章 79 永恒的自由

第79章 79 永恒的自由

【 陈墨然原本还在茫然的奔走,恍然间才发现一切如雷霆万钧,重锤落下 】

——

“怎么起这么早啊?起来了就去洗漱吧。”陈墨然从厨房里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笑着说,“吃饭了哦,乐乐。”

公寓整洁之后反而显得空荡了,却一点都不觉得空虚,林乐然才发现原来他有这么大一个客厅,这个地方多好啊,干净又清爽,温馨又漂亮,爱的人就在身边,只要删掉苏言。

人家刚刚帮他收拾好,他却难免有这种阴暗想法,想要卸磨杀驴,真烦啊,苏言能不能去喜欢别人,这样他们就还能做朋友。

他还挺想和小精灵做朋友的。

苏言却告诉他,做梦。

是需要自己维护和整理的,苏言跟他说,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什么鱼?林乐然眯着眼睛气人说,苏设,我文盲。

不是说上过高中吗?

逃课了,鄢家派人天天像看狗一样守着我,我怎么上课?!

大学呢?

没钱!

你现在年纪也不大,苏言认真地建议道,还是要上学。

林乐然翻了个白眼。

陈墨然被这段对话逗笑,捂着嘴弯起眼睛,两个男人一起看了她一眼。

“嗯……是这样的乐乐。”陈墨然轻轻咳嗽一声,“他的意思是,如果你喜欢现在这样,整齐的样子,你要学着做,不用像他那严格,你选自己能做好的部分就好了。”

她柔声说:“慢慢来。”

“哦。”林乐然拿起放在桌上的一个摆件玩,忽然觉得不对劲,“这是什么东西?”

从来没在他家出现过,这是什么东西?

他拿起来看,琢磨许久,终於怒道:“苏言,你把我快递拆了!”

苏言已经在习惯性收拾碗筷,放在水槽里,头都不擡地说:“日期是去年,你要放到什么时候,明年圣诞节吗?”

“你管我,这是我的隐私!”

这是一个石膏摆件,是交握着的双手,线条柔和而真实,陈墨然好奇地摸了摸:“你买这个干嘛?”

林乐然自己也不记得:“不知道。”

苏言在厨房说:“一个德国设计师的作品。”

陈墨然说:“摆在这里还挺好看的。”

“苏设真专业。”林乐然这话听不出是真诚夸奖还是真诚的揶揄,“很会做室内设计。”

这话说得很不对,苏言语气不善地回覆:“我是建筑设计,和室内设计不同,两者虽然有共同之处,我也不是不能做,但是室内设计不需要考虑建筑物的外部造型和力学结构……”

他后面还说了一长串术语,林乐然听得神情飘忽,他本来就是顺口一说,谁知道苏言没完没了,不想再搭话,敷衍地点头。

“哦,厉害!”

陈墨然抿嘴一笑,专门选了苏言爱听的话来说,她说:“乐然的意思是你的品味很好。”

“嗯,”苏言这才停住,矜持而客气地回覆道,“过奖。”

林乐然嗤笑一声。

手撑着下巴,陈墨然问他:“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林乐然想了想,说:“打官司。”

“趁鄢识峰还在调查中的时候提起诉讼,既然有了司法证明,那鄢家的遗产我也该继承一份。”

“还有呢?”

“还有什么。”

陈墨然悄悄握住他放在桌面上的手,轻声说:“乐乐,去看医生吧。”

林乐然楞了一会儿,垂下眼睛。

“好。”

苏言把所有餐具都收拾好,放在沥水架上,神色覆杂地看了一眼客厅,那两个人挨得很近,陈墨然轻声安慰着林乐然。

他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心塞,揉了揉太阳穴,他分不清现在的处境比之前更好还是更糟,和陈墨然之间的关系更近还是更远了。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那就是——他和林乐然的关系,倒是比从前冷冷的互相打量,要拉近太多了。

和情人没有进展,和情敌成为了朋友。

真是离谱中的离谱。

苏言又叹一口气。

还有一周,他就要回罗马了,他真的要回去吗?

深圳百乐集团总部,邓清直接推门进了董事长办公室,能不预约不敲门冲进来的只会有一个人,所以林州行没有擡头,注意力仍然在手上的材料中,邓清直接说:“苏言还有一周就要回罗马了,瞿鹰这么久也没把他谈下来,我打算自己去。”

“嗯。”

“你和我一起去吧。”

略带敷衍,林州行顺口应道:“为什么?”

没有回应,对面寂静无声,林州行赶紧放下材料擡头,邓清抱着手臂:“不想去算了。”

“想去。”把人拉近一点,对方却不领情,甩手佯装生气,凉丝丝地说,“算啦,一个下挂项目怎么能劳烦林少亲自出差呢!”

“我的意思是,不用那么急。”林州行笑了笑,“他以后大概都会在国内。”

“是吗?我确认过了,他的行程没有改动。”

“苏言的工作室在罗马,要把重心移回国内总得善后一段时间,等他回国后,已经有了美术馆和官方的合作基础,还需要一个成功的商业项目打开局面,那么边海 g7 地块开发就是他的最优选,到时候是最佳时机。”

“你怎么能确定苏言要回国发展?”

“猜的。”林州行把刚刚正在看的材料递给邓清,邓清翻了翻杨煜青的汇报,读到了一个错综覆杂的“三角恋”故事,故事的女主角是陈俪语的妹妹,照片上女孩留着干练又俏丽的中长发,略略高於肩膀,眉眼间有一股韧劲儿,她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产生了一丝好奇。

邓清含笑道:“所以,你是以己度人,才认定苏言一定会回国。”

林州行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不,如果是我,当初就根本不会离开你视线范围内的五米之外。”

咨询师拉上窗帘,打开顶灯,橙黄色的灯光静静地泻下来,为对面那人描出轮廓。

是很漂亮的男人,挺翘的鼻梁连着优美的弧度隐入紧闭的薄唇,颧骨和脸颊线条流畅,长得惊人的睫毛为一双墨瞳画上了重点,显得五官异常精致,他很年轻,登记表格时先是习惯性地写上了 25 岁,随后划掉,重新改成 23 岁。

在膝头摊开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咨询师柔和地说:“那我们开始吧。”

“嗯。”

“你叫什么?”

“林乐然。”

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个名字,然后她继续说:“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从治疗的角度来说,整个屋子对你来说都是客观物品,桌子,椅子,灯,还有我,所以你没必要知道我叫什么,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这番言论在林乐然听来就是神棍在故弄玄虚,但他答应了陈墨然要完成这个阶段的完整治疗,因此忍了下来,出於尊重和一点好奇,他还是开口说:“因为我想自杀,所以有人让我来看医生。”

“有人是谁?”

“朋友。”

“女生吗?”咨询师并不用得到回应,而是从他拒绝回答的眼神中得到了某种肯定,点点头,继续说,“她很关心你。”

“是啊。”林乐然低声说,“但是她不喜欢我。”

“她是怎么认为的?”

“她说我太依赖她了,作为朋友的时候她愿意帮我,但是如果作为恋人……”林乐然眯起眼睛,他好像在骤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但因为对方是一个“陌生人”,他不想分享。

对方没有追问,作为掩饰,林乐然反而开始主动发问,咨询师沈静地回覆,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她还没法准确判定他的情况,因此谨慎。

“你会让我吃药吗?”

“我会判断。”

“我非得相信你吗?就因为你是医生。”

“不用,看你自己。”

“我会好起来吗?”

这一次,咨询师用一个问句,回答了这个问句。

“你想吗?”

垂着眼睛许久,林乐然低声说:“想。”

因为医生的建议,林乐然重新从衣柜里拿出他的信,一封一封的拆开,手指触过脆弱的纸张,再看到母亲一字一句喊着小川时,他已经能很平静地接受。他试着按咨询师的建议,通过文字去真正了解这个女人,而不是一个被他期待和索求的母亲。

少女的人生被残暴地打断,也许从此她的心智就停留在十七岁那一年,可是乐然,你不一样,你已经长大了,就算不寄於他人所给予的爱,你自己仍然可以爱自己。

这样,也就有了能力,去爱其他人。

林乐然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读过林三巧的信,以往他都更执着於母亲提到他自己的部分,而现在他则通过这些文字去想象林三巧的心境和生活,体会她的绝望丶愤怒和求救。母性和求生的本能不停地撕扯着她,她恶毒地诅咒她的孩子,只因为痛苦正在折磨她的神经,她想要诅咒命运和摧毁她人生的恶魔。而她有时也会温柔地想念她的孩子,她知道她的孩子正在长大,也许已经成年,有时候她分不清时间和空间,把对方当成一个成年男人来倾诉,在每一封信的结尾,充满希冀地问道:“我会等你的,你会找到我吗?”

林乐然重新看了一遍这句话,以往他一直以为母亲在信中写了地址,因此才会这么问,显而易见带地址的部分一定让鄢家抽走和销毁了,但是今天,他怀疑起来,如果是那样,也许这封信根本就到不了他的手中,林三巧的信一定是经过了鄢家的审查才会递给他的,他们确认信的内容毫无问题。

时间上也有迹可循,林三巧按月份写信,每年的九月十九,林三巧会记得这是儿子的生日,明确地写上年份,计算他如今多大了,可如今林乐然已经知道,这是鄢乐川的生日,日期和身份证上的编号一致,但是有那样两年,林三巧似乎搞错了,她会重覆地祝福着生日快乐,在三月十一日这天写道:小川,你该买一块蛋糕,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吃了。

三月十一日,是林乐然真正的生日,他自己也是几天前才从调查员口中得知的,根据粟燕虹的证词,调查组查到了当年林乐然在国外出生的医院和出生纸,上面写着的父亲姓名的确是鄢遇春而非鄢识峰,日期是三月十一日。

所以林三巧知道自己有过两个儿子!林乐然猛然坐起来,把所有的信件排列在一起,心脏狂跳不已,蹲下来仔细辨认,他在字里行间发现了惊人的秘密,他颤抖着手指重新确认了一遍。

信里有地址,真的有地址——每一页的第三行第十一个字,连起来就是疗养院的完整名称——每一封信都是,母亲不仅知道他的存在,而且在向他求救,可是他不知道,也没有认出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鄢乐川。

可是他不是,她知道他不是,她没有不认识他,她一直也在想念他,眼泪滴在纸面,林乐然慌忙擦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安静地哭了一会儿,然后拨通了调查员的电话。

“我找到了。”

是刺破鼓胀气球的那一根针,又或者毛线团中极为关键的一根线头,林乐然的发现掀开了整个局面,有了疗养院的具体名称和地址,随之牵连起的线索也就逐渐浮出水面,来路不明的大额资金流入流出鄢识峰均无法解释,北欧数家疗养院和精神病院多年来接受过的匿名赠款也被挖出关联,证据确凿之后数天高压审讯,鄢识峰终於交代实情。

但他此时的懊恨和痛哭,早已经毫无价值。

在杨煜青的周旋和协助下,通过关键线人和林乐然自己的指认和回忆,找到了足够出面作证的人证,共同指向鄢识峰长期对林乐然的秘密监视和威胁,杨煜青给林乐然找了律师,从这个角度正式发起诉讼,力求一击即中。

高层动向对此持肯定态度,这是一条线上的肃清和整治,收网就在此时,周局自风暴边缘屹立不动,鄢识峰落马的消息在边海商政两界都引起震动,鄢识峰的岳父亦被牵连调查。

陈墨然原本还在茫然的奔走,恍然间才发现一切如雷霆万钧,重锤落下,她只是其中并不起眼的一环,但常人之力绝非无用,她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事,所求无非是一个公道。

而如果不去做,则不会得到任何结果。

在百乐林家的线索辅助下,李营自香港被追回,也交代了案件事实,案件最终涉案金额数十亿,不仅限於受贿,更多犯罪事实水落石出,鄢识峰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没收所有个人所得,拍卖相关联房产二十馀套。

林乐然最终是在官方通报中读到这条消息的,他有点征楞地站起身来,拉开了客厅的窗帘。

阳光洒进来,窗外的微风揉着他的黑发,林乐然伸出手,却抓不住风。

他永恒地自由了。

也许从此,就能拥有灵魂。

安安静静地,他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