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红黑榜
咸阳，东市。
锦绣街，秦州酒楼。
一名身穿绸缎的中年男人在奈日苍的带领下，迈步走进雅间。
大炎王朝初立时，曾规定商人不允许身着绫罗绸缎，不允许商人乘马等等。
大炎太宗时期，鼓励商贸海贸，逐渐放开此类限制。
从此之后，从衣服的面料便可初步判断一个商人的实力。
额日斯扫了眼男人身上的衣服，便起身相迎。
奈日苍连忙介绍道：“这位便是飞马商行的东家苏贺，苏东家，这位乃是北纥汗国驻秦州使者，额日斯。”
苏贺拱手一礼，笑道：“见过吐屯发。”
额日斯讶异道：“你知晓我？”
“有所耳闻。”苏贺说道：“北纥汗国派遣使团访问秦州，早已不是秘密。
况且，鄙人有两支商队经常往来秦州和西域，对北纥亦有所了解。”
坐下之后，额日斯起身为苏贺斟酒。
“飞马商行乃是益州商会成员，更是经营着广汉郡最大的粮铺。
飞马商行在苏东家的执掌之下，可谓是步步高升，财源广进啊。”
苏贺笑了笑，没有端起酒杯。
“吐屯发，明人不说暗话，我这人喜欢爽快一些。
若是贵国想要从飞马商行购买粮食，恕鄙人无法答应。”
苏贺见额日斯脸色微变，开口道：“五月初，秦蜀两地各郡县陆续出现干旱。
秦王下达王令，禁止粮食外流。都督府衙颁布政令，凡是出秦关、拒北关、建宁渡口等关口的粮食，皆需提前报备。
其中，流出拒北关的粮食更是受到重点关注，若是发现擅自将粮食卖给北纥或西域，商行将列入黑榜。”
每个月二十五，商业司皆会在《秦蜀时报》上发布黑红榜单。
凡是侵犯秦州利益，违反都督府衙政令，坑害失信的商行、商贾，入黑榜，秦州将对其制裁。轻则罚款，重则查抄商铺产业。
诚信经营，深受百姓拥戴，为秦州做出突出贡献者，入红榜，都督府衙将给予奖励。
额日斯笑而不语。
若是苏贺真的害怕上黑榜，今日就不会来秦州酒楼赴宴。
额日斯与奈日苍对视一眼，前者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推到苏贺面前。
“小小见面礼，还望苏东家不要介意。”
苏贺打开锦盒一角，瞅见里面的宝石后，脸上不由得浮现一抹笑容。
“吐屯发，这太客气了。”
苏贺作势将锦盒推回来，额日斯一把将苏贺的手握住，说道：“我与苏东家一见如故，莫非是苏东家不认我这个朋友？”
“吐屯发折煞鄙人了。”苏贺连连无奈摇头，最终只能勉为其难将锦盒收好。
苏贺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说道：“想要多次少量的将粮食运去拒北关，其实并不难。去年年中时，便有多家商行在倒卖走私粮食。
仅仅是我所知的商行，一年的时间便走私了七万石粮食卖给西域商人。但是这个方法的风险着实太大了，若不是熟人，恐难以实行啊。”
闻言，额日斯从袖中取出一张汇票。
面额五千贯。
苏贺看了眼汇票，便摇着头：“吐屯发，你误会了。
北纥正在与突厥交战，粮食每日消耗难以估量。
若要支撑战争消耗，需多家商行乃至突厥商人共同合作。
所以我刚才说，只有熟人才能接下这个生意。”
额日斯和奈日苍立即明白过来。
倒卖走私粮食在秦州乃是砍头的死罪，自然要更加谨慎。
额日斯问道：“苏东家，你有何建议？”
苏贺沉吟道：“鄙人可联合几名好友先为贵国排忧解难。
待到彼此合作加深，再接触其他商人。不知吐屯发认为如何？”
额日斯思考片刻，问道：“粮食价格如何？”
苏贺笑了笑，道：“相同的价钱，在秦州只能买五斗米。”
额日斯脸色一变。
这个价格太肉疼了。
苏贺见状，慢悠悠的喝着酒水，没有丝毫的担忧。
他笃定额日斯一定会同意，北纥没有选择。
额日斯沉思良久，将汇票塞到苏贺手中，说道：“合作愉快。”
苏贺笑道：“吐屯发宽心，下个月便有一千石粮食运出拒北关。
鄙人做主，将这一千石粮食卖给贵国。”
“多谢苏东家。”
一炷香后，苏贺满脸笑意的离开。
额日斯脸上笑容则是瞬间消散。
奈日苍叹气道：“不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苏贺身上，此人不是善人。”
额日斯说道：“先缓解汗国燃眉之急。而且苏贺既然敢走私倒卖粮食，便证明其必有后台。”
没有后台，敢在秦州走私倒卖粮食，就是老寿星上吊。
绮月阁自八月十五开业以来，一跃成为咸阳城新的销金窟。
每日宾客络绎不绝。
若是遇到表演戏曲的日子，整个绮月阁便挤满了人。
今日闲来无事，恰好正值二十五，秦牧便带着韩巧儿来看戏。
韩紫苓本来也跟来了，不过半道接到女子医师学院的通报，说是有急事。
于是韩紫苓匆匆离去。
刚走进绮月阁，徐虎如临大敌，到处都是人挤人。
一名侍卫挤开人群，走过来低声道：“公子，二楼还有一个雅座。”
秦牧点了下头，牵着小丫头往楼梯处走去。
韩巧儿一双眼睛四处乱瞟，还时不时的蹦起来，试图看到前面带劲的舞蹈表演。
在二楼雅座坐好，秦牧眉梢一挑。
难怪绮月阁如此火爆。
不止是只需花费十文钱便可进入绮月阁，关键是舞台上的西域女子，穿着艳丽暴露的衣裙。
舞女一颦一笑，一动一静中，皆在尽情展露其姣好身姿。
异域风情，的确别有一番滋味。
“哇哦，大…公子，这些西域女子真是太胆大放肆了。”
韩巧儿趴在栏杆处，目不转睛的看着舞台中的舞女，一双大眼睛仿佛在放光。
那你还看的这么得劲？
秦牧嘴角微抽，旋即端起茶杯，刚想抿一口，便若有所感的看向三楼。
一名戴着面纱，身材高挑的西域女子，恰好转身离去。
徐虎低声问道：“大王，刚离去的女子注视君颜已有片刻，是否要派人调查一番？”
秦牧说道：“先别急。”
而后，秦牧对着侍奉左右的伙计招了下手。
伙计立马跑过来，弯腰道：“贵人有何吩咐？”
“这处雅座往日里没人落座吗？亦或是想要入座这处雅座，是否有条件？”
伙计说道：“贵人慧眼，此处雅座只接待都督府衙主簿及以上官员。”
秦牧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刚才上到二楼，他便发现二楼亦是坐满了人，可唯独这处雅座空着。
想必是随行侍卫出示了官凭。
为了方便微服私访、出行等，侍卫营准备了大量路引及少量官凭。
秦牧给徐虎使了个眼色，后者从腰包里掏出半吊钱递给伙计。
“这是给你的赏钱，我有一个问题，你需要如实回答。”
伙计拿着铜钱，喜出望外：“贵人请问。”
“绮月阁开业以来，这处雅座招待了哪些贵客？”
伙计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不瞒贵人，你是这处雅座第一位客人。”
秦牧有些许惊讶。
这段时日，绮月阁在咸阳城可谓是家喻户晓。
都督府衙的官吏能忍得住？
估摸着是偷摸着绮月阁，却没有表露身份。
秦牧抬头忘了眼三楼。
询问一番，刚才偷看的西域女子的身份基本可以确定。
大概率是绮月阁的东家。
偷看秦牧，估计是想确认能否结交一番。
舞蹈结束之后，一群伙计开始登台布置场景，一名中年西域汉子站在台前，朝着四方拱手后，大声道：“各位贵客，戏曲马上开演，皆请坐好、站好。”
韩巧儿来到秦牧身旁，欢呼道：“公子，马上就唱戏了。”
秦牧拍了拍小丫头的手背，示意其别太激动。
从戏台搭建的场景来看，绮月阁表演的是经典南戏。
大炎太宗时期，南戏发源于台州，而后盛行于苏杭宣三州。
高宗时期，南戏借助商贸海贸东风走向兴盛，甚至走向海外。
后世被称为国粹之一的京剧，其前身便是南戏。
京剧融合了昆曲、秦腔，而昆曲直接由南戏发展得到。
生旦净末丑等经典角色，便是由南戏率先确定。
约莫过了半刻钟，先是两段唱曲，引出剧情大意，奠定基调。
“两位老大人请听，那时兵祸临边境……”
两句唱戏刚出，绮月阁内便响起掌声。
秦牧亦是眉头一扬，露出讶异神情。
这不仅仅是南戏了，而且还夹杂了秦腔的唱腔板式，伴奏声乐亦有秦腔的特色。
秦腔亦是当今大炎流行的戏曲之一，其起源众说纷纭，但在秦地，秦腔比之南戏更加受欢迎。
绮月阁将南戏与秦腔相融合，这就是京剧的前身啊。
绮月阁难怪能够如此火爆。
两段唱戏结束，秦牧不由自主的抬手鼓掌。
忽而，秦牧抬头看了眼三楼。
刚才的西域女子再度出现。
这一次，女子注意力全然落在下方戏台上。
绮月阁三楼。
索菲娅·古萨尔转身时，瞥了眼秦牧，黛眉微蹙。
这名大炎男子太特殊了。
一名女子快步走来。
“郡主，已经查到了，入座雅座的男子名叫乔茂，是都督府衙工司的一名主簿。”
索菲娅·古萨尔摇头失笑：“查娜，你错了，这人根本不是秦州官府的主簿。”
查娜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索菲娅在软榻之上款款坐下，道：“我观察了一番，发现二楼多了很多怪异的客人。这些客人皆是青壮汉子，且一看便是军伍出身。
此外，这些青壮汉子心思不在歌舞、戏曲之上，而是经常扫视周边，目光时不时落在雅座男子身上。
最为明显的一点，便是男子身后的那名壮汉。查娜，看到这名壮汉时，你会联想到什么？”
查娜神色一愣，转身走到围栏处，过了一会儿折返回来。
“郡主，此人给我的感觉，如同巴达日统领一般。”
索菲娅微微一笑。
巴达日是塞尔柱帝国皇家骑兵团的统领。
查娜瞪大眼眸：“郡主，此人难道是大炎秦王？”
索菲娅小口喝着奶茶，说道：“即便不是大炎秦王，也不可能是都督府衙区区一主簿。”
查娜疑惑道：“郡主，难道你也没有把握吗？”
“没有。”索菲娅·古萨尔黛眉紧蹙：“大炎秦王权势比肩帝国皇帝，且气质与威严绝对超出常人一大截。
可雅座的男子，气质平和，无蔑视常人的高傲之姿。”
查娜思索一番，不由得颔首：“确如郡主所言，此人更像是带着小妹出游的富家子弟。”
索菲娅·古萨尔看着杯中诱人香腻的奶茶，陷入沉思。
片刻后，索菲娅说道：“查娜，你代我送上一份礼物，西域的糕饼，香酥的驼奶茶。以及两套尉头国服饰。”
查娜点头。
秦牧放下韩巧儿递给他的红豆糕，转而疑惑的看着眼前的礼物。
查娜躬身道：“贵客乃是此处雅座的第一位客人，东家特命我送来一份礼物，还望贵人勿拒。”
秦牧说道：“我有一个问题，若是你愿回答，我便收下这份礼物。”
“贵客请说。”
“你们东家的祖辈是否到过大炎？”
“并未到过。”查娜说道：“东家自幼便喜爱大炎书籍，遂对大炎文化极为了解。”
秦牧笑道：“代我向你们东家问好，感谢她的礼物。”
查娜颔首，带着两名侍女转身离去。
秦牧看着飘香四溢的驼奶茶，心中有些许疑惑。
这份礼物太突兀了。
“虎子，糕饼和奶茶你们分了。”
“多谢公子赏赐。”
三楼。
索菲娅·古萨尔脸上闪过失望之色。
既没有吃糕饼，也没有喝奶茶。
查娜低声问道：“郡主，你的试探不成？”
索菲娅蹙眉道：“据闻，大炎贵族吃任何不明来历食物之前，皆会使用银针试毒。若是此人身后的壮汉取出银针，他的身份便可确认了。”
查娜说道：“郡主，尤利正在想办法得到秦王肖像，待到拿到肖像，便可确认验证你的猜想。”
索菲娅美眸中闪过无奈之色：“你太天真了，秦王肖像岂是容易获取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