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冥亲

路诤蹲在那座神像旁边,低头查看,越看眉毛皱得越紧。

  “上面写的是什么?”青面熊问。  这里的少年们大都出身贫寒,文化水平不高,神像背后书写的文字中有不少是古文,用的还是碑刻体,他们读起来磕磕绊绊的,也就没兴趣看了,所幸直接询问。  “这上面讲的是一个小故事。”路诤说。  “说有一个采参女爱恋山下的情郎,情郎有一天生病了,病得很重,只有传说中的千年雪参可以治好。为了治他的病,采参女只得上山寻找千年雪参,结果遭遇了暴风雪,被冻死在了山上。”  “她的爱感动了山神,山神用雪封冻了她的尸体,让她还魂,还送给她一株千年雪参让她带给山下的情郎治病。但却有一个要求,就是必须在来年开春前返回山上居住,否则覆盖在她尸体表面的雪就会融化。”  “采参女答应了山神的条件来到山下,情郎得到雪参,很快病就好了。他十分感动,愿意娶采参女为妻,采参女想起答应山神的条件,十分为难。但那个情郎说自己爱她,如果失去她宁愿去死。采参女太爱情郎了,不想他因为思念自己而殉情,于是答应嫁给他,但婚后需要搬到雪山上居住,那个情郎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听到这里,虎牙丸说:“山神就是雪之津见尊么,听起来不错,是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路诤脸色古怪,“这个故事还有后半段。”  他继续说:“婚礼在几天后举行,为了给新人辟邪驱祟,情郎的家里人专门准备了火盆。死去的尸体是感觉不到温度的,当时采参女披着头纱,所以不知道水正一滴滴地从自己衣角往下淌。婚礼只进行到一半,有人闻到臭味……”  青面熊忍不住抽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就好像那个闻到尸臭的人是他一样,他看了看周围,缩着脖子,没敢说话。  虎牙丸问:“然后呢?”  “没了,后面的情节被涂掉了。”路诤说。  但后面的发展他们大概能够猜到,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虎牙丸低声说:“可为什么供奉山神的地方要写这样一个故事?”  “不知道。”路诤摇头,“雪之津见尊……雪之津见……雪之津……”  他沉吟了片刻,说:“津有湿润、滋润的意思,那么雪之津见,也可以理解成看见雪融化。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座山神庙,其实供奉的不是山神,而是故事里那个采参女?”  “别说了!我不管什么山不山神的,”下城治故意恶狠狠的说话,像是在给自己壮胆,“还有其他的痕迹么?没的话我就回去了。”  土狼犬失而复得,他当然不想再冒险了。  但路诤跟他的目的不一样,他要找的是失踪的隼和子弹。如果隼他们真的在此消失,除非真的有神隐,否则他们就是被什么漂浮着的东西带走,所以才没有留下脚印。  路诤想了想,决定换一个思路,既然找不到隼,不如就去找带走隼的人。  他关闭心眼,转而开启阴阳眼。  不开则已,一开之下,他被吓了一跳。只见神像上是满是灵体留下痕迹,像是一个个血手印。就在神像下,一道脚印延伸向远处。他扭头看去,却见在阴阳眼的视界下,原本漆黑的夜空下氤氲着一片淡淡的红色。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路诤低声问。  “声音?什么声音?”下城治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又在故意耍我们吧?”  虎牙丸侧耳倾听了片刻,“我也没听到有声音,十三号,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路诤沉默了片刻,说:“我已经找到路了,但前面会很危险。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跟我一起去,但接下来必须对我马首是瞻,寸步不离。二,原路返回,或者留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虎牙丸立刻答道:“我选一。”  下城治冷笑一声,却说:“马首是瞻?寸步不离?你以为你是谁?”  “嗯,虎牙丸跟我一起,邪面回庇护所。”路诤也没有生气,他看向剩下的蛇头和青面熊,问:“你们呢?”  青面熊和蛇头早就想回去了,但回去的路一片乌漆嘛黑,同样让人胆寒。  “谁说我要回去了?”下城治哼哼,“你以为就你一个人了不起?”  路诤不想理这个有傲娇属性的直男,他催促另外两人,“快点给我答复。”  青面熊想了想,说:“我还是跟你一起……不过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天亮了,这里还蛮挡风的,我们要不要就待在这里等天亮再去找?”  “不行。”路诤脸色古怪地摇了摇头,“等天亮可能就再也找不回他们了。你们也是一样,千万要跟紧我,否则一旦迷路,可能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青面熊点头道:“明白,十三号,我一定跟紧你。”  没有表态的只剩下蛇头了,他看了看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然不敢一个人返回或者留在这里,也表示会随他们一起行动。  几人达成共识,他们跟着路诤离开山神庙,一起继续向前走去。走了没多久,他们都看到远处有红色的氤氲,像是地面上点燃了火,还有铜锣、唢呐和歌声从红光升起的

方向一起传来。

  虎牙丸低声说:“我们是走进神域里来了么?”  “更准确的说是鬼蜮。”路诤点了点头,说:“你们有句话说的没错,隼和子弹确实是被神隐了。”  众人都心里生起寒意,他们都听说过神隐的故事,但在那些故事里,被神带走的人从没有能回来的。  天上的雪似乎越下越大,下城治伸手在头上摸了一把,却见落在手上的是一片灰黑色,也没有温度,像是什么东西烧焦后的灰烬。他抬头看去,不知何时起,天上落下来的雪已经全变成了这种灰黑色的东西。  路诤像是不用回头就能看到他的动作,“是烧焦的黄纸。”  “黄纸?”  “关都这里不是有烧纸钱给死人的习俗么。”  其他人闻言都吓了一跳,“纸、纸钱?”  “我们现在正走在阴阳间里。”路诤说:“所谓阴阳间就是人间通往灵界的通道。理论上来说,阴阳间里生活的东西都是灵体。刚才的庙就是进入阴阳间的入口,我们在那座庙里发现了你的土狼犬是因为土狼犬的属性是恶系,阴阳间排斥恶系的精灵,所以隼和子弹被带了进去,而唯独它被留在外面。”  “阴阳间?灵体?”下城治的嘴抽动了一下,“这么说,我们是进了死人才能进的地方么。”  青面熊彻底被吓到了,“死人才能进的地方!要不……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路诤扭过头,严厉地看向他,“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要牢牢的、一步不差地跟紧我!你不想被丢在这里跟一群死人为伴吧?”  青面熊赶紧点头,“明白了,我一定跟紧你。”  下城治脸上却露出几分狐疑,“十三号,你不是武道家么?怎么还懂这种东西?”  “我们龟仙流是道家门派,也就是说,我其实是半个道士,超度冤魂当然在我的业务范畴之内。”路诤趁机做思想教育,“等你们毕业做了杀手,要是胡乱造杀业一定会被冤魂缠上,要是不想到每天晚上开灵体趴体,我劝各位好自为之。”  他们都心里发慌,这个时候根本顾不上思考了,路诤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再往前走,唢呐、铜锣和女人的歌声越来越响。  等走到之前亮起火光的地方,他们看到那里用石碓和木枝搭起了窝棚,一个个窝棚中间围出了一片空地。几十个人站在空地上,脸颊边点着腮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跳舞的女人。  那个女人背对着他们,穿着和服,头带白纱,根本看不到脸。  她跳着古典的舞步,身体像是柳枝那般没有骨头似的扭动,同时嘴里唱着哀婉的和歌,“郎君可知……妾情似海深……郎君若记得当年誓言……生死未曾分……”  路诤向那看去,两个男人正站在女人背后,正是失踪的隼和子弹。他们坐在椅子上,前面摆着一个巨大的火盆,里面立着一根根白色的蜡烛。两人手捧白色的山茶花和绢布,绢布上用黑色的字写着一个大大的“囍”字。  其他人都被吓呆了,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向那边偷看,一动也不敢动。  青面熊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这是礼堂么,还是灵堂?他们是在结婚,还是在送葬?”  “和死人结婚,就是结冥亲,和送葬也没什么区别。”虎牙丸眼睛紧紧盯着那个跳舞的女人,“我猜她就是那个采参女,她不会要把隼和子弹当成当初的那个男的吧?一女两嫁,够贪心的啊。”  路诤用阴阳眼观察着一动不动的隼和子弹,他们没有死,灵魂之火没有熄灭也没有被转移,只是很黯淡,似乎遭到了什么精神控制。  他看了片刻,说:“等会我冲过去,把隼和子弹抢出来,你们带着他们往之前的那个庙跑,明白了么?”  下城治吓了一跳,“喂!十三号,你不要自作主张!”  路诤不理他的反对,比了个手势,径直向前。  空地上的人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路诤,表情依旧喜庆,一动不动地看着前面跳舞的女人,只顾着拍手,像是一条条受到控制的木偶。  路诤手里紧扣着灵魂石板,手心不禁冒出了汗。走到前面只剩十几步距离时,他陡然加速,两只手一左一右扣住子弹和隼的肩膀,积蓄的超能力以精神冲击的形式一下子释放出来。  隼和子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脸上木讷的表情一下子崩溃了,身体差点像是根面条那样软倒,“十……十三号?”  他们真的只是遭到了精神控制,甚至意识还保持清醒着。但遭遇这种诡异的经历,可想而知他们有多害怕,两人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  路诤却没有时间安慰他们,他的眼睛盯着舞台上那个白衣的女人,她的歌声停了,身体也扭到一个怪异的姿势。  “跑!”  隼和子弹的腿还是软的,但求生本能给他们带来无穷无尽的力量,两人趔趄了几步,随后站稳了,和探出头来的虎牙丸等人汇合在一起,闷头就往外面冲。  鼓掌的人终于停下来,他们身体不动,头却一点点往回扭。  “往回跑!去那座庙,那里就是阴阳间的出口!”路诤对跑在前面的虎牙丸和下城治喊道。他本人则落在最后

,激活了一直握在手里的灵魂石板,把寄宿在里面的鬼斯放了出来,“老鬼!你的大餐!”

  其他人都疯了似的往回跑,只恨爹娘只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他们一路跑到那个废弃的破庙,青面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十……十三号……还没出来……接……接下来……怎么办?”  下城治喘了几口气,他一扭头,却见远处透着邪气的火光已经消失不见了,“我记得十三号说这座庙是通往阴间的入口,有没有可能我们其实已经从里面出来了?”  青面熊讪讪地说:“喂,你要是不确定的话,要不我们还是留在这里等十三号?”  这时候当然没人敢乱跑,下城治也不例外,他不反驳,望眼欲穿地往黑暗里瞧。  青面熊转头对隼说:“隼爷,这次哥几个是舍了命来救你,你可千万不能忘了。”  隼之前的遭遇简直可以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来形容,但之前有多害怕,现在就要多感动,他抹着眼角,连连点头。  旁边的子弹也感动坏了,他眼巴巴地望着前来救他的下城治和蛇头,“老大、蛇头……我……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以后有什么吩咐,直管说好了。”  这时,虎牙丸说:“等等,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其他人侧耳倾听,同时打开头灯向外照,光柱在十米范围内照出一个个亮斑,出现在亮斑中的是站得密密麻麻的雪人,那些雪人正对着他们,脸上凝固着浮夸的笑容。  青面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喂,咱们来的时候,这里的雪人有那么多么?”  “不……它们好像,”虎牙丸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睛瞪得很大,“好像是从外面走过来的!”  下城治直接掏出了精灵球,他放出拉达,下令道:“拉达,用必杀门牙!”  拉达高高跃起,它嘴里铡刀般的利齿在空中闪过一道寒芒,站在最前面的那只雪人晃动了几下,圆滚滚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住了。光斑下,城治等人看到那颗从雪人身上滚落的脑袋还连着一根细长的尾巴。  那是一根脊椎骨。  “嘻嘻嘻……”  雪人的背后隐隐传来什么东西的嬉笑声,虎牙丸身体一震,“喂!你们听见了!”  “听见了!”下城治脸色十分难看,“有东西在笑!”  这时,那些站得密密麻麻的雪人开始晃动起来,准确的说,应该是震动。随着震动,它们身上的雪衣开裂,一双黑色干枯的手从裂缝里伸了出来,手一抖,大团的雪“噗噗”地往下掉,露出冰雪覆盖下的东西。  那是一具黑色的干尸。  这里的每一个雪人都是一具干尸,原本它们藏在雪里,现在它们动起来了。  刚才被切下脑袋的干尸慢慢俯下身,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头,安在脖子上,依然是那个浮夸诡异的笑脸。  不论是下城治还是虎牙丸、被叫来的青面熊和蛇头,又或者是刚刚逃出生天的隼和子弹愣在原地,他们的心都往下沉。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傻站着干嘛?还不快跑!”  几人回头一看,差点哭出来,“十三号!你怎么才来?”  之前路诤被阴阳间里追来的灵体们纠缠了好一会,好不容易钻进山神庙,抬头一看,却见他们快给外面的干尸包围了。其实这些藏在雪人的尸体他来之前就发现了,在超能力的探查下,那些尸体根本藏不住踪迹,只不过他担心引起恐慌没有说出来。  这时候他也顾不上解释了,“邪面,让拉达掩护,趁还没合围,一起冲出去!”  路诤的出现像是给他们找回了主心骨,下城治大叫道:“必杀门牙!快用必杀门牙!”  拉达再次跃起,虎牙丸也大吼一声,闷头就跟在拉达后面往外冲。  七个人踏雪前进,但没跑多远,他们就发现山神庙外面的雪人更多,也数不清到底有几十具、几百具还是上千具,站得密密麻麻,完全封堵住了去路。  这些干尸的战斗力似乎并不强,拉达的每一击都能切下一颗脑袋,但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很快就完成了合围。尚存体力的下城治和虎牙丸还能跟它们贴身肉搏,但遭到阴魂附身的隼和子弹渐渐跑不动了,青面熊的表现更加不堪,他被吓得哇哇大叫,差点被侧边的干尸扑倒。  “嘻嘻……”  “七个娃娃走夜路……夜半三更栽跟头……一个也不剩……”  路诤瞳孔猛地一缩,“找到你了!”  他左手一振,一颗黑色的影球穿透一具干尸,那具干尸的后面传来凄厉的童声从:“疼!妈妈!娃娃疼!”  路诤挥刀,一记幽魂之刃劈开了挡住他面前的那具干尸,只见藏在干尸背后的是一个七八岁左右儿童身高的诡异宝可梦,身上披着稻草似的三角斗篷,藏在斗篷下的身体通体黑色。它被路诤的毁灭之影所伤,正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叫。  “邪面!看到了吗?”  “看到了!”下城治吼道:“拉达!用电光一闪,然后用必杀门牙!”  刚切下一颗脑袋的拉达一落地,身形一闪,如褐色的闪电般绕过几具干尸的阻挠,出现在了那个诡异宝可梦的背后,

两把铡刀似的牙齿一合,凄厉的叫声停止了。

  随着那个诡异的宝可梦陷入濒死,一大片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干尸像是失去了操控者的木偶,立马停止了动作。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虎牙丸一连踢翻了几个拦住他们前面的尸体,转而向那片停下的干尸方向跑,“那是什么东西?”  “雪童子,一种冰系宝可梦,但进化型是幽灵系的,所以也具备幽灵系的能力。”路诤一边跑一边观察周围,“这些干尸就是被它们操纵的。”  “它们?”下城治立马捕捉到了路诤话里的关键词。  路诤压低声音:“雪童子不止一只,还是之前的战术,注意我的动作,我把它们找出来,拉达负责击杀。”  知道了那些干尸并非什么邪祟,而是被某种宝可梦操纵的傀儡,下城治立马镇定下来,同时心里还涌起几分羞怒。  往前还没跑几步,刚才停下的尸体又开始动起来了。  一直用超能力观察周围动静的路诤向某个方向掷出影球,尸体堆里又传来是一声凄厉的童子叫声:“妈妈!有人欺负娃娃!他们还要带走爸爸!”  “注意!这次有两只!”路诤喊道。  “知道了,别小瞧我!”下城治下令:“拉达,用必杀门牙连续攻击!”  拉达再次使用电光一闪绕后,又是必杀门牙,两只被路诤的念力控制住的雪童子没有逃脱,依次被击杀。  雪地上那些干尸这次全都停下了。  在雪地上奔跑极耗体力,更不用说还要跟那些干尸肉搏了,几人都累得够呛。虎牙丸喘了一口气,“呸”的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按着自己的胳膊和手背,上面有几道不浅的伤口,都是刚才在和干尸肉搏的时候被咬伤的。  青面熊靠过来,问:“喂,十三号,你是怎么发现它们的?”  “气感。”路诤满嘴胡诌:“我们龟仙流最擅长感应气,天地万物都有气,但万物的气是不同的,人有生气,尸体有死气,宝可梦有宝可梦的气,所以我就发现它们了。”  青面熊听得直瞪眼:“我去!你们武道家这么全面么?说得我都想练武了。”  这时,路诤看到下城治慢慢走向那两只濒死的雪童子,他看出下城治想收服这两只雪童子的心思,眉头一皱,说:“喂,你没听说它们还有个‘妈妈’么?”  闻言下城治伸出的手停住在半空,但心里总有一份贪欲压不下去,一个声音不断对他说,它们的力量你不是看到了么,只要收服了这两只精灵,还有谁能控制得了你?  这时,一阵冰寒刺骨的风从他们背后吹来,风中夹着凄厉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