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秋的天,十来度的气温,冷水兜头浇下来,寒意仿佛钻进每一个毛孔直达李寂血液的深处,让他上下牙控制不住地打颤。
而造成他痛苦的两个罪魁祸首正站在几米开外,好整以暇欣赏他的狼狈,眼里皆闪着狩猎者般兴奋的光芒。
李寂昨日旧伤未愈,今日又添新伤,几个人拳打脚踢,将他打得毫无反抗之力,等他像烂泥一般倒在地上,又连着泼了几桶冷水,他浑身湿淋淋,疼得已经没有了知觉,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见再打下去他可能就扛不住,易鸣旭才大发慈悲地擡手让几个跟随者让开。
来到李寂面前,鞋子毫不留情地碾在李寂的脑袋上,因为极度屈辱,李寂发出一声闷哼,但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推开。
“早就警告你别不识好歹,”易鸣旭残忍地用了点力,把李寂尽是水珠的脸颊上的肉踩得微微挤压在一起,他似是真气极了,“你以为警察能管得了我们,别天真了。”
李寂费力地擡了擡眼,头发和睫毛上挂着的水往下坠。
他没有回答易鸣旭的话,只是用力地攥紧了每一根手指头——普天之下谁都无法逃脱法律的制裁,但易鸣旭却告诉他,连警察都耐他不了,李寂只觉得天在一点点崩塌,这些年所受的教育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见他不吭声,易鸣旭又道,“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继续打,要么你跪下来跟我保证以后做我的一条狗,你选吧。”
像是施舍般,语气说不出的愉悦。
李寂咬紧了牙,奋力地擡手握住易鸣旭的脚踝,狠狠往外推了一把。
易鸣旭没想到他还能反抗,竟也真被他推开,李寂强撑着身体坐起来,分明已经满身污秽,看起来却依旧与这阴暗的体育室格格不入。
李寂几缕发丝垂在眼前,他慢慢擡眼,眼里倒映的是无上的讽刺和不屑,走到这步,他根本没打算跟易鸣旭这些人和解了,出言讥讽道,“易鸣旭,如果不是你家,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在我眼里,你不过一只欺凌同学的疯狗而已。”
他把狗这一字还给了易鸣旭,在见到易鸣旭僵了一秒的表情,虽然身处弱势,也可能惹来一顿毒打,却也感受到了些许快意。
易鸣旭恼羞成怒,正打算擡脚踹上去,一只手却搭上他的肩,陈谨从光影处走出来,脸上依旧带着笑,语气轻快,“他就是想惹怒你,你跟他计较什么。”
李寂戒备地瞧着陈谨。
他和陈谨无冤无仇,想不通为什么陈谨要助纣为虐,可能真是物以类聚,狗与狗才能玩到一块儿去。
易鸣旭收回脚,凶狠地瞪着李寂。
在这只听闻喘息声的空挡,突兀的铃声打碎了这寂静。
李寂脸色骤然一变,就要起身去翻被丢在一旁的书包,只可惜他受了伤动作缓慢,易鸣旭只是一个眼神,就有追随者先他一步把他的手机拿在手里。
易鸣旭接过手机,挑了下眉,把联系人给李寂看,“你妈?”
李寂顾不得身上的痛,连滚带爬站起来想要去夺易鸣旭身上属于他的东西,但易鸣旭跟逗猫儿一样伸长了手,又往后退了两步,李寂只得被逼着往前走,怒道,“还给我。”
三十秒后,手机铃声停了,李寂还是没能拿到自己的手机。
李母现在打电话过来,肯定是因为他这么晚还没有回家,接不到他电话,一定还会再打过来,李寂心里焦急,想要在手机再响起前夺回来。
却没想到陈谨用饱含笑意的声音说,“原来你怕这个?”
李寂动作顿住,猛地瞪向陈谨。
陈谨面不改色,“怕你家人知道吗?”
李寂不说话。
“知道倒是没什么的,” 陈谨假模假样地点点头,“就是怕你再不认个错,我会没有耐心,忍不住跟你父母见个面。”
李寂瞠目欲裂,陈谨的话无意戳中他的软肋,他怒不可遏,“你疯了吗,我们的事,牵扯我父母干什么?”
陈谨歪头一笑,眼里都是寒冷,“我乐意。”
李寂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他咬紧了牙——仅仅是两天,他就见识到了钱权的力量。
学校包庇,就连警局都拿易鸣旭和陈谨没有办法,他家是最为普通的工薪阶层,拿什么跟易家和陈家斗?
赔上他一个不够,难不成还要他赔上整个家?
见李寂不说话,易鸣旭修长漂亮的手又熟练地转起手机,而手机铃声也在他的转动中如期而至。
李寂浑身僵硬,看着易鸣旭按下拨通键,呼吸都窒住了。
是很清朗的少年音色,任谁都听不出来这声音下藏着怎样的恶劣,易鸣旭看着李寂说话,“阿姨您好,我是李寂的同学。”
“李寂忘记跟您说了,他今晚到我家补作业,要晚点才回去。”
“好啊,我让他跟您通话。”
易鸣旭上前两步,把手机凑在李寂耳边,目光炯炯地盯着李寂,仿佛只要他说出什么让自己不乐意听的话,立刻就会透过手机把李寂的家摧毁得干干净净。
“李寂?”
听见母亲的声音,李寂勉强回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与平常无异的口吻说话,“妈,不好意思,忘记跟你说一声,我在同学家呢,你别担心。”
“你这孩子,”李母松了一口气,“以后不回来吃饭要提前说知道吗,给你发了好几条信息都不回,多吓人啊。”
李寂不想在易鸣旭和陈谨面前流露出弱态,但还是忍不住地红了眼眶,他闭了闭眼,吞下所有的委屈,“嗯,知道啦,以后不会了,你跟爸快点吃饭吧,我还要刷题呢。”
“别只顾着刷题,赶紧吃饭。”
“嗯。”李寂咬了咬唇,怕泄露了自己的哭腔。
“那我挂了,早点回家。”
“嗯。”李寂鼻音浓重,盘旋在眼里的泪控制不了砸了下来。
他答完这一声,猛地夺过手机掐断通话,愤恨地瞪着易鸣旭。
易鸣旭盯着他通红的眼,再一细看,已经没有了眼泪,他觉得神奇,怎么有人能在冷漠和脆弱之间迅速切换。
“满意了吗?”李寂咬牙切齿。
陈谨也在看李寂,也清晰地见到那颗透明的泪珠滚落,他兴奋得微微战栗,三两步上前,抢在易鸣旭之前说,“我想带他走。”
易鸣旭皱眉,“去哪?”
陈谨的圆眼闪着炙热且疯狂的光,像是要把李寂灼出一个洞,过了会,才回答易鸣旭的话,“你不是嫌他太刺头吗,这样,你把他借我一晚上,我保证他言听计从。”
李寂忍不住地抖了下,他猜不出陈谨要对他做什么,但本能地察觉危险接近,下意识道,“我不跟你去。”
易鸣旭有点犹豫,他和陈谨认识五年,陈谨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只会比自己更狠,把李寂交到他手上,李寂免不了吃大苦头。
但那又怎么样呢?李寂只是他心血来潮拿来消遣的一个小玩意,给陈谨玩玩又有什么,再说,他确实想看看,陈谨能有什么办法让骨头比铁还硬的李寂听话。
于是不顾李寂的意愿,挑了下眉,“你带走吧。”
李寂惊觉他们是真将自己当成一个随手能转送的玩意儿,悲与怒夹杂,叫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无声地呐喊。
他退了两步,陈谨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
陈谨的手好热,与他被冷水浇灌的肌肤贴在一起,像是要把他灼得融化。
陈谨笑得露出一颗小尖牙,用力一扯,就把李寂扯得往前踉跄好几步。
李寂现在浑身是伤,又被冷水淋过,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他只能像陈谨的附庸品一样被拖着走。
走至体育室门前,他鬼使神差往后看了一眼,正对上易鸣旭的视线,就像是处升的新月,泛着幽冷的荧光。
冻彻骨血。
被易鸣旭打,和被陈谨打,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寂放弃了抵抗,陈谨把他拉出了校园,校门口听着来接他的车,司机恭敬地给他拉开车门,他把李寂推搡着塞进去。
车子启动,李寂为迎接新一轮的暴打,疲惫地闭上眼。
他没能看见,陈谨如狼般想要撕碎猎物异常亢奋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