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夏是多雨的季节。
余就不爱夏天,不喜欢炙热的温度,不爱雨后升腾起的水蒸气,这总让他想起蒸炉,有被剥夺氧气的恐惧。
室内为温差极大,余就来来回回跑了几趟,被雨淋被日晒,冷热交替间,脑袋昏昏沉沉,整个人像是褪色的画,面皮白得瘆人。
卢媛被他吓了一跳,拿了温度计一量,三十八度二,已然是高烧,说什么都不再让余就工作下去。
余就体质不差,但他近来噩梦频发,睡不好觉,又时时刻刻怕魏再华出卖他的踪迹,没日没夜的担忧,加上繁忙的工作,他就是铁打的,遇上这么多炼铁水,也得化作一滩液体。
卢媛赶他去医院,余就本想借工作逃避现实,但也知道再熬下去最终伤害的还是自己的身体,到底还是离开公司。
却没想到电梯刚开就遇到了最不想见的人。
他和魏再华撞了个正脸,余就烧得难受,没有心思跟魏再华虚与委蛇,冷淡地喊了声魏总便要离去。
魏再华伸手拦住他的去路,看他白得吓人的脸,皱了下眉,“生病了?”
余就恹恹嗯了声,“麻烦魏总让路。”
魏再华跟身旁的人说了两句什么,再看向余就,不容置疑道,“我带你去医院。”
余就本就不舒服,听了魏再华的话脑袋更是嗡嗡响,只要魏再华离他远一点,他就算有病也能痊愈三分,但他实在懒得跟魏再华争执,他再清楚不过,魏再华这种人说一不二,他拒绝了非但不能换来自己想要的结果,到头来反倒要吃苦头,得不偿失。
余就摔的跟头多了,也逐渐摸索出以怎样的姿势摔到不至于遍体鳞伤。
他由着魏再华在众人的目光下带他离开公司。
上了车便一言不发地闭目养神,魏再华不满他冷淡的态度,但见他脸色差极,到底没有招惹他。
到医院走了特殊通道,魏再华一到,便有人将他们接到问诊室,只是发烧,没有其他症状。
余就不想在医院待着,拒绝了打点滴的建议,跟医生要了特效退烧药,魏再华虽觉得不妥,但没有阻止余就的行为。
跟来时一样,送余就回家的路上亦很安静。
余就强撑着神志,虽是闭着眼,但其实神经绷得很紧,一双略显冰凉的手触碰到他脸颊时,他条件反射扣住了,睁开因为高烧而难以聚焦的眼,戒备地看着魏再华。
魏再华反握住他的手,揉在掌心把玩,笑说,“跟野猫似的,碰一下就伸爪子。”
余就想要把手抽出来,没能成功。
他心底厌烦,冷冷地看着魏再华,“做吗?”
魏再华动作一顿,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什么?”
“你带我走,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余就讥讽道,“还是在车上?”
魏再华攥紧了余就的手,面色阴沉,“你把我当发情的狗,什么情况下都能操你?”
余就心想,魏再华这话说得侮辱了狗。
小时候老师就教导过他,狗是人类的好朋友,狗忠诚可靠,一心护主,魏再华拿什么跟狗比?
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若是说出来,余就怕是不能完好无损地走出这里。
他趁魏再华不注意将手抽出来,没有再说话。
魏再华被余就气得不轻,他抛下工作送人去医院,却被这样误解,难以咽下这口气,魏再华扳过余就的脸,狠狠吻了下去,近乎是咬,强迫余就伸出舌来与他纠缠。
余就没躲,但也没有反应,被动地张着嘴,任魏再华的舌钻进去他的口腔搅弄,等他的舌根被吸得发麻,呼吸也愈发不顺畅,魏再华才放开他。
尽管余就因为高烧满面潮红,但眼里的讽刺却像跟针一般扎进了魏再华的心里,仿佛在验证他就是一条不分场合发情的狗一般。
魏再华眼里尽是阴鸷,像被踩中了痛脚,捏着余就脸颊的力度加大,但即使余就感受到了疼痛,还是那样执拗地,带着轻嘲般眼神看他。
“你……”魏再华咬牙切齿。
余就没有力气再跟魏再华周旋,又怕真的惹恼了魏再华,末了叹息道,“魏总,让我歇歇吧。”
魏再华恨恨地看他许久,终于才是放开了他。
一路再无话。
等余就下了车,脚步绵软地要离开,听得魏再华在身后喊他的名字,他回过头,晃了晃脑袋保持清醒。
“余就,是不是只要有机会,你就会逃得远远的?”
余就难得地迷茫了下,他觉得魏再华在问显而易见的废话,眼神聚焦到几步开外那张风光霁月般的脸上,他扯开个笑容,反问道,“魏总觉得呢?”
说完,不等魏再华回话,低垂着迷糊的脑袋一步步往前走。
他明明知道自己应该服软,至少不应该给出似是而非的答案,他吃了这么多亏,得学会低头与撒谎,可偏偏长在余就身上的206根骨头,每一根都刻满了傲字,他终生不懂何为迂回与妥协。
纵撞得个粉身碎骨,也要留一身傲气于人间。
魏再华看着余就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日光正盛,余就好像被吸进了光里,一眨眼就不见了,他忽然有很深的预感,无论是谁,碰上余就这个人,就只有败的下场。
他因自己的想法感到荒谬。
不管如何,不动心的人,永远都不会是输家。
——
南方的夏季更是恼人的炙热。
整个地面被烘烤得像是随时会裂开,连空气都是扭曲的。
身材高挑的青年迎着日光走进疗养院,院长亲自来迎接。
青年有一双很漂亮的圆眼,打眼一看会觉得这人乖巧可亲,可再细看,便能瞧出他眼里漠视一切的高傲,时光把他的稚气打磨,留下的只有萦绕在身上淡淡的阴郁气息。
院长谄媚地喊他,“陈先生。”
陈先生有很多,但并不是每一个都有眼前的陈先生矜贵。
陈谨扫一眼身侧的中年院长,语气毫无起伏道,“我爸呢?”
院长连忙回,“陈先生的父亲正在做康复,我带您过去。”
陈谨迈着裹在西装裤下两条笔直的腿来到一间病房外。
院长知道他的规矩,看望父亲时不喜有人在场,便让里头的护工出来,将陈谨送了进去,再很贴心地关门。
陈谨理所当然接受别人为他的服务,目光落在病床的中年男人身上,慢条斯理走近了,露出厌恶的目光,“爸,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躺在床上脸颊凹陷的陈旬听见儿子的声音,无彩的眼神迸发出恨意,却只能徒劳地瞪着他,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一年前陈旬没有任何预兆突然中风,陈谨接手过陈家所有产业,把陈旬送进了疗养院做康复,他是世人眼里的孝子,是年轻有为的新当权人,无人不仰视他,只有陈旬知道在他眼前的陈谨,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陈谨想要下手扶陈旬,却又嫌弃地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最终还是收回指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生父,冷声道,“我好不容易腾出时间来看望你,你就这么看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害你变成这样呢。”
倒也不全没有他的推波助澜。
陈旬包养的那个十七岁小男孩是他的人,娇软可人,将陈旬迷得神魂颠倒,他只不过是在陈旬跟小男孩做爱时动了点手脚,谁知道这老男人这么不中用,竟然玩儿中风了,他甚至都来不及动手。
陈旬这辈子总以为所有人都要听命于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年过五十竟然栽在一个小男生手里。
他骗婚冷落妻子时,又怎么会想到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自作自受罢了。
陈谨见到陈旬因为过分激动控制不住排泄,白色的床褥被淡黄色的液体浸湿,难掩嫌恶,“爸,我把你曾经送给我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你,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好好想想怎么讨好我,才能多活些日子,我只问你一句,李寂到底在哪里?”
陈旬瞪大了眼,双唇费力地蠕动。
陈谨皱眉,纡尊降贵地凑过去听,才听清含糊的二字,“休……想……”
他骤然大怒,擡手摔了一旁的玻璃杯,像看世仇一般看着陈旬。
一年了,他还没能从陈旬嘴里撬出李寂的半点消息。
幸好,魏再华那边已经有了眉目。
思及此,陈谨一刻也不愿意多待,迈开大步离去。
不管用什么手段,就算是把整个天都翻了个遍,他也要把李寂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