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威胁

蛾眉平顺,娇腼平淡,瞧不出哀怒。

紫黛大氅将她权权遮住,唯余一抹翠微夹杂月白长纹的裙角垂落地面。

许是外面寒气重,原本养的白里透着淡粉的娇腼有些偏白。

“日落将暮,不宜在外受风,娘子先行回院,等后再议,可好?”闻女娘此言,姜衍脑中发蒙,下意识推托着。

女娘未动,美眸望着他,嫣红的唇瓣轻启,却带着疏离。

“自封郡起始,到王都别院,最后进了齐宫,一环接一环,殿下当知此非妾所愿,情势所迫,不得不一再逗留。”

“现已居东宫半月之余,实不再叨扰,还请太子放行。”

女娘心坚,再次提及离去之言,姜衍也不好翻过。

修长身姿立于凉亭,片刻才听他回道:“娘子所求,孤皆能准,唯独此事,不能依。”

娇容花媔无声偏过,美眸不再看太子,轻飘飘落在冰冷的水面。

“妾自知粗鄙无甚才情,唯这张容色得世人赞过。”

“殿下大可直言,留妾于齐,是为质威胁夏皇?还是看上妾这张脸,欲铜雀锁乔?”

这当真是难题。

若答其一,算他为齐国所谋,公事自要公办,撕破这层窗户纸,日后再探明瑟院,与其共膳谈聊,又算什么道理呢?

若答其二,算为己谋,是私情,可这情却被女娘一言定论,他若承认不就是女娘所想垂涎美色的小人了?

姜衍陷入两难,若他真情以告,实是倾慕女娘,断无利用之心,可否能留她甘愿呢。

自是不甘的,赵娘子对他....一点私情都没有。

自封郡到东宫,已有月余,不管他如何讨好献媚,使尽浑身解数,终不得女娘半分垂爱。

“封郡时孤便已解释过,强留娘子乃夏皇之意,齐国乃夏之盟友,正值合战于凉,不欲开罪夏皇,这才不得已留下娘子。”

赵若薇轻笑,美眸全无笑意,女娘不再同齐国太子虚与委蛇,直接道:“殿下不必将所有罪过全部归咎夏皇。”

女娘自嘲道:“妾虽愚笨却还有些头脑,不算昏沉,能看得清。”

女娘缓缓抬眸,清澈明净的眸底淡然,下一刻所言恍如晴天霹雳,打得姜衍彻底失神。

“夏皇善妒,极为善妒,绝不会令妾入齐王都,更不提齐国太子的东宫了。”

女娘嗓音渐低,却依旧能清晰听见,“我虽未观他手书,却也能猜到一二。既不曾在夏境内拦下商队,那齐国就更不会动手了。”

娇腼又笑了两下,带着凉意和嘲弄,“本以为商队行踪隐蔽,却不知何时露了马脚?

“若非殿下阻挡去路,我还真以为自己逃出夏皇之手....原来前两次不曾成功过,这第三次自然也无多大可能了。”

女娘隐隐露出释然,亦或认命,她这辈子自八岁遇上他,就从未赢过。

她再次看向姜衍,“因此,殿下强留妾于东宫,是为了威胁夏皇,谋求齐国作为战胜国对凉国领土瓜分的利益,妾猜的可对?”

姜衍不语。

女娘缓缓起身,垂落在栏杆的氅衣也随之散落开来,宛如重重浪花簇拥着女娘,修长玉颈围着厚厚的白狐绒毛。

即便明瑟院的厨子换过一轮又一轮,所做膳食仍不得女娘喜爱,即便孕中,也不见她多用些。

除了纤细腰肢不同以往,因着身孕腹部隆起,可见显怀,其他地方均不见丰腴。

赵若薇没再看一旁的齐国太子,美眸望向亭外,“既是圈禁之人,齐国太子便不要出现在妾的面前,为质也要有为质的样子,太子尊贵无双,万金之体,不必日日探访。”

女娘踏出台阶,女卫上前搀扶她离去。

明瑟院宫人都随之离开,小道空出大半,侍奉太子地方寺人还等在外面,良久,不见殿下出来。

许是女娘说的话起了作用,这几日都不见东临院来人。

不管东宫人如何说,元清容在女娘面前,倒是不曾提过太子,依旧如常,除了处理宫务,就是陪女娘说话解闷。

赵若薇知她只后宅妇人,不得齐国太子看重,也没寻求她相助,既知无望,何必徒增连累。

一日,女娘行过早膳,便要出去散步消食。

她自小便不是安静性子,宫墙关不住她,院墙更是没可能。

反正得出去走走,看看风景,屋里火笼烧得太旺,令她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提不起兴致。

元清容知女娘脾气,自是拦不住,本想跟上去陪姐姐同游,奈何东宫事务繁忙,竟频频将她束住手脚,不得空闲。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夺权了,跟姐姐一起乐得自在。

园子里,金桂银桂开得正盛,再过些时候,早梅便要开花了。

一入寒秋,冬日紧跟着来,也不怪元清容总是念叨,外面冷的紧,女娘腹部越发大,可要小心谨慎些。

赵若薇摆手,没让宫人搬上圈椅,自顾靠在怪石,素白的手指抬起,去够半垂的树枝。

假山内发出声响,女娘轻笑,佯装了一路,也跟了一路,还要看到何时?

将将碰到花瓣的柔夷收回,美眸移到假山,只看盯了一会,就瞅见里面探出一乌黑脑袋瓜子。

正是大皇孙,肖似生父的那双丹凤眼察觉女娘在看他,猛地缩回头。

小孩子心性不定,没过半晌,又探出脑袋,见女娘倚在怪石上,凝神看他,显然早已发现。

姜稚奴慢腾腾走出来,宫人没敢拦他,还是凑得太近,女卫拦下的。

“天这么冷,夏侧妃怎能放你出来呢?”

女娘只觉好笑,他倒先打一耙子,柔软的嗓音似缠绵春雨,总觉悦耳动听,比之雅音更甚。

“你这小屁孩,倒管起长辈的事来了?我可是大人,想去哪便去哪,不像你还要听夫子的话。”

柳叶细眉轻挑,女娘佯装惊讶道:“哎呀,听说 你被罚了?还搬去前院温书?啧啧,真是太可怜了。”

“这天底下,最不好玩的,就是书了。”

姜稚眼睁大眼睛,紧紧盯着女娘,女娘说的话全都是他不爱听的和爱听的。

他又上前一步,无视拦路的衡雾,兴奋道:“我也觉着,天底下最不好玩的就是书。”

娇腼一愣住,嫣红的唇瓣抿了下,吐出一句,“顽童,不知上进。”

这话真的好生耳熟。

女娘闲来无事,被这东宫憋得简直出毛病,好不容易有个叽叽喳喳的小孩,一时来了兴致。

美眸幽幽看着,赵若薇漫不经心道:“你不在前院好好读书,跟着我作甚?”

姜稚奴没说话,放下后背的书匣子,将匣子搁在地上,小手合力推开书板,里面竟放着幽紫色芙蓉花。

后院倒不曾栽种芙蓉树,一枝枝芙蓉花开得盛艳,没有半朵花瓣掉落,十余花枝用黑色丝绢束着。

姜稚奴站起来,手拿捧花,欲靠近。

这回衡雾直接挡的严实,一寸都不让,被大皇孙瞪眼以示,白净的小脸满是怒容。

“紫色芙蓉倒是少见,我家里多是玉芙蓉。”低柔的嗓音响起。

素白的手指轻轻一抬,衡雾直接拿过大皇孙手中的花,检查一番,才递给女娘。

娇腼稍许低下,微翘的眼睫半垂着,美人嗅花这美景当真惊绝。

姜稚怒呆呆望着,转而扁嘴,“本皇孙还能害你不成,至于让侍女查验?”

他学着女娘的腔调‘啧啧’两声,“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玉指轻拈一片花瓣,唇瓣轻轻吹起,任由花瓣飘落。

“那可说不准。”娇腼轻摇,美眸只看芙蓉花,故意不去看他,“堂堂君子初次见面 ,竟学强盗之风,强取女娘入室,啧啧,齐国门庭堪忧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姜稚奴咬牙,倔强望着女娘,见她始终不看自己,气得狠狠转过头,却不走,站在原地。

“喏,还给你。”柔夷握着捧花,递过去。

姜稚奴转过头,眉头皱成一条线,奶声奶气质问道:“为何不要,你刚才还喜欢呢?”

“我何时说喜欢了,芙蓉是美,可香气我不喜。”

女娘也学着他,狠狠偏过娇腼,檀口微嘟,一副孩子气的模样,气得对面大皇孙接连跺脚。

“我可是趴在树上,摘了许久的,这才多会。你就不要了?”

美眸移到白净小脸上,女娘正经道:“堂堂皇孙,竟然爬树?我要告知你的长辈,还有所有任课夫子。”

姜稚奴震惊回望,大大的丹凤眼睁得圆润,连狭长的眼尾都撑开了。

女娘好整以暇看着,美眸似有碎星,明熠透亮,柔夷晃了下捧花,这一证物。

姜稚奴无言以对,彻底失去反抗,小脸跟着女娘移动,呆呆望着宫人簇拥着女娘离去。

“我能去明瑟院找你玩吗?”

清脆的童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期盼。

女娘一顿,回眸看他。

姜稚奴走近,这回无人再拦着他,白净的小脸仰起,孩童清澈的眼睛看着女娘,“侧妃娘娘不让我入明瑟院,我又在前院上课,都碰不到你。”

素白的手指扬起,宫人端来圈椅,赵若薇扶着后腰,慢慢坐下。

“你寻我作甚,有本事就出宫玩呐,圈在宫里有何耍头?”

美眸觑眼看他,娇腼百无聊赖,“我连东宫都出不去,整日不是吃就是睡,无趣的紧,我也没啥玩的。”

姜稚奴又凑近两步,皇子华袍轻轻靠在绯色衣裙一角,小脸变得红扑扑,跟年画娃娃一个样。

“我好玩的,我同你玩啊。”

美眸望着小家伙濡慕的眼神,女娘不禁骄傲抬起娇腼,洋洋得意。

姜稚奴见她不说话,以为不同意,又紧接着道:“你会一直留在东宫吗?肚子里弟弟何时出来,我定在旁守着你。”

细眉蹙起,“谁说是弟弟?”

对面不以为然,“不然呢,我全是弟弟。”

女娘轻轻呼出一息,稚子果真幼稚,正不欲理会,又闻他惊天之言。

“我奶嬷说你是父王外室,怀了孩子才接入东宫的。”

娇腼略微失态,女娘蹙眉,“胡说八道什么?再乱说话,我要告状你爬树。”

威胁也就管用片刻。

“既是我父王妾室,还沾着若水的亲,我唤你一声姨母不为过。”

赵若薇不想理他。

姜稚奴神秘兮兮道:“你还是搬来福熙院住,仰仗我母妃更稳妥。母妃虽被父王夺了管家权,可她正妃的位子是不会动摇的,不用多久,侧妃手里的权全部要还回去。”

女娘蹙眉,“谁说的?”

姜稚奴终于找回点场面,小脸神气,“你刚入东宫不久还是新人,自是不知。”

“原本母妃夺权加禁足,父王盛怒无人敢劝谏,可没几天,外祖母还不是出面维护,将我母妃接去宫里住,回来禁足就解了。”

女娘长长惊叹了一息,“这我还真不知晓。”

姜稚奴得意道:“你就放心吧,日后有我这个皇长孙罩着你,即便是妾室,也无人敢欺....哎哎,你怎么走了?我话还未说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