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伤仲永

原本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却让胡芳眉头微耸。

陈凡是他接手后,亲自从安定书院踢出去的。

本以为已经接手父亲,成为山长的他,逐出一个小小童生根本算不得什么事。

但却没想到,这小童生竟然利用学童周炳先,不知怎么勾连上了知府周良弼。

周良弼也是无耻,竟给了自家儿子的夫子,一个府试案首的头衔。

陈凡得了案首,本于他无关,但如此一来,自己将他逐出安定书院,就被很多书院中“反对”他的人,作为攻击他的话柄,说他识人不明,眼光没有老父亲好云云。

所以刚刚按照传统,他这个淮州最大书院的山长是应该去跟社学夫子们见上一面的。

但他一想到陈凡那张令他讨厌的脸,便直接放弃了,转而让人备轿,直接坐了轿子来了盐院。

他虽然心中有些瞧不起作为业务型官员的陆为宽,但对方好歹也是泰州城里数得上的大员。

心中腹诽一番后,他方才不咸不淡指着一个刚进分司大门的年轻人道:“那便是陈凡。”

陆为宽似乎并没察觉胡芳的不快,而是感叹道:“原来府试案首竟真得这般年轻。”

话刚说完,他便命人去请陈凡。

陈凡正帮着整肃队伍呢,突然有盐司的小吏来请。

立时便吸引了众夫子和学童的目光。

“这位陈夫子,我家副使大人有请!”那小吏很是客气。

周围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夫子们用艳羡的目光看向这个少年人,年轻好啊,年轻的案首更好,就连盐院对这陈案首都青眼有加,似与对待他们这些老朽很是不同。

学童们更是拿目光看向陈凡,别的地方来的学童不认识陈凡,自然只是好奇。

但弘毅塾的众人,尤其是官宦之家的子弟,天生对这种事更加敏感。

为什么这么多夫子在场,陆盐院单请我家陈夫子?

还不是因为我们弘毅塾最厉害?

一群弘毅塾的孩子腰杆子挺得笔直,胸膛更是要顶到下巴了。

“见过副使大人,见过胡山长,见过……两位大人。”陈凡先是跟主家陆为宽行礼,又跟胡芳打了招呼,最后又对两个中年陌生官员行礼。

陆为宽似乎待陈凡有些莫名其妙的亲近,他笑着对身边两名官员道:“这就是今年淮州府试案首陈凡陈文瑞,少年天才啊!”

说完,又给陈凡介绍两人,他先是指着其中一个脖颈间长着丝状疣的中年人道:“这位大人是都转运使司衙门的高同知!”

紧接着,他又指着一名右眼眼睑有痣的官员道:“这位是淮安分司的郑副判。”

合理了,都转运使司衙门在扬州,盐司衙门的大佬,都转运使自然不会亲自到场的,所以派了个同知过来。

而淮安分司则正主儿来了。

不过淮安分司的头头只是个副判,比泰州分司的陸副使差了两级,是个从六品的官儿。

“陈凡见过高大人、郑大人。”

高同知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只是附和着陆为宽赞了几句“少年有为”云云。

而那淮安分司的郑副判却不知怎得,闻言嘿然笑道:“陸副使,这个年纪考中府试案首,可当不得你一句【天才】,当朝何次辅,十二岁中秀才,十五岁过乡试,就连会试也不过蹉跎六年,于二十一岁便杏榜高中,这才是天才啊!”

说完斜着眼看向陆为宽,一副你说什么我就跟你怼什么的表情。

特么!

谁不想听好话?

这郑副判……。

你若是跟陆为宽不对付,拿我说事算怎么回事?

陆为宽倒是跟他名字一样“与人为宽”,对明显冲着自己来的郑副判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呵呵道:“何次辅当然是天才,这位陈夫子也不简单呐!”

“哼!就怕是伤仲永罢了。”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反应各异,就连脾气似乎很好的陆为宽脸色都变了。

就在这时,陈凡笑了笑道:“郑副判这句话让陈凡感触良多!”

众人齐齐转头看向他。

陈凡却丝毫没有因为在一众官员中自惭形秽,而是淡然道:“方仲永五岁指物读书时,可

没有人骂他【仲永】,后来泯然众人,恰是因为【父利其然也,不使学】。您这比喻倒是提醒我了,定要多谢身边愿意督促我精进学问之人。”

众人一愕。

仲永之殇,皆因其父。

陈凡点出方仲永学问,后天停滞的缘由,将贬义化为自省的动力,这份心境,这份急智,还说不是“天才”?

可反驳远远没有结束:“江河从不止步于某处漩涡,蝉蛹也不会永远困在茧内,若真要用古人作比,我宁愿做勾践的蓼薪、苏洵的晚读。”

用动态发展的视角替代静态的评判,重塑比喻体系,你郑副判会类比,那我陈凡更擅长啊。

“咦?”这下,就连一直隔岸观火的高同知看着陈凡都惊讶出声了。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没有。

“说来惭愧,我一个小小童生,连当仲永的资格都没有啊!”

“记得当年在扬州,有盐商子弟塾堂,学童背不出《盐铁论》被先生打手心,不过却意外练出了双手同时打算盘的本事,怎么,郑副判您要看账册吗?”

“哈哈哈哈!”这次,高同知、陆为宽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反驳一个人,也是需要有逻辑的。

陈凡的三次反驳,首先第一条逻辑,挑出对方预设的叙事框架。

第二条,用历史细节、专业术语重构话语权。

第三条,保持语态松弛,避免陷入自证陷阱。

对应三条分别是结构典故,反客为主;类比升华,跳出框架;最后再来个“以退为进,暗设机锋”。

一套组合拳下来,刚刚还在咄咄逼人的郑副判早已哑口无言。

倒是给作为东道的陆为宽挽回了不少脸面。

郑副判见状,只能拂袖转身挽尊:“巧言令色!”

陆为宽却不管那许多,经过此事,他更加欣赏陈凡了。

于是当着郑副判、胡芳的面,亲自挽着陈凡的手道:“大家都别站着了,快快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