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嘉靖二月有风

第624章 猝不及防的信息

诏狱的阴冷渗入骨髓,董份却挺直了脊背。

他抬手将耳边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尽管手指因长期镣铐的束缚而微微颤抖,动作却一丝不苟。左副都御史的官威早已刻进骨子里,即使身处诏狱,他也要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臣左副都御史董份,拜见王爷。”

董份依然保持着他可笑的坚持,丝毫都没有阶下之囚的觉悟,对着朱载圳深深一揖,好像如此才能体现他刚正不阿身陷囹圄的冤枉处境。

朱载圳坐在审讯桌后,指尖轻叩桌面。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审视着眼前这个曾经权倾一时的官员。

“董御史,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

朱载圳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诏狱的饭食可还合口?”

董份直起身,面色平静:“王爷说笑了。董某清白之身,蒙冤入狱,只盼朝廷早日还我公道。”

“公道?”

朱载圳忽然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董御史的风骨,当真是让本王钦佩至极!都已经死到临头,还要公道?”

董份义正言辞道:“王爷,臣是被冤枉的,臣兢兢业业数十年,董家亦是安份守己,从未做出过任何戕害百姓,忤逆犯上的事情,还望王爷明察!”

朱载圳呵呵笑了起来,“是本王疏忽了,只让你知道一个大概,忘了将徐璠举报董家的材料给你先过目一遍。”

说话的时候,朱载圳的手挥了挥,陪同他一起审问董份的锦衣卫指挥佥事陆绎,立刻将一份誊抄好的徐璠举报董家走私通倭的证据材料呈了过来。

陆绎是前锦衣卫指挥使陆柄的儿子,现在依然留在本卫使用,算是朱载圳的助手。

朱载圳道:“给董御史看看,让他回忆回忆,董家有没有干过这些事情。”

陆绎称是,接着就将这份材料递到了董份的手中。

董份忍着心里的紧张,颤抖着手接过了陆绎递过来的材料。

朱载圳看着董份接过了陆绎递过去的材料,又淡淡说道:“先看看这个,再谈你的'公道'不迟。”

董份的目光落在这份盖有锦衣卫绝密字样的公文上,心头突然掠过一丝不安。

但多年的宦海沉浮,已经让他练出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沉着。

董份忍住心中的紧张,慢慢的掀开手中的公文,他只扫了一眼,便如遭雷击。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董份在看到了里面的一角内容后,瞬间惊恐出声,公文哗啦一声落在地上,董份不敢置信的看着朱载圳,又是声嘶力竭的辩驳着,“王爷,这绝不可能!董家怎么会暗通倭寇?这是污蔑!”

董份都被吓的灵魂发颤,要知道在去年的时候,严世蕃可就是因为通倭大罪而被处斩的,朝廷虽然没有追究严嵩的问题,还将他养在了昌平的秦城庄园,但明眼人都知道严家败了,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如今,徐家居然举报董家通倭!

这对于董份而言,不吝就是晴天霹雳!

董份激动的争辩着,他太怕这些罪名被坐实了。

若只是举报董家兼并小民之田,走私海外货物,或族人欺行霸市等这些罪过,董份倒是不怕,大不了丢官回家,反正他现在的年纪也不小了。

只要能扛住这件事情,撑到最后,以后谁还不念他家的好?

可若是变成了通倭大案,这性质就变了,董家以后谁还敢沾?

先不要说以后的董家能不能翻身的问题,现在的董家都难有活路!

朱载圳微笑的看着现在急力争辩着的董份,又笑道:“董御史这些证据可与董家有关?”

董份激动道:“绝无关联!董家遵守本分,岂敢和倭寇来往?这是污蔑!”

朱载圳叹息一声,“现在京师已经发文到了南京,让张居正主持董家之案的查办,你猜猜董家又在这个节骨眼发生了何事?”

董份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他谨慎的问道:“发生了何事?”

朱载圳道:“本王可以告诉你,但你要保证千万不要激动。”

董份听着这话,就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现在董家都被扣上了通倭的大罪,还能比这更让人激动的事情吗?

董份忍住激动的声音,“还请王爷明示。”

朱载圳看着董份的样子,可怜的摇摇头。

最后带着沉重的语气说道:“本王接到急报,数日前董家老宅突起大火,董家家主及长子和部分董家嫡房长房的家眷子女等,皆葬身火海,无一生还!”

董份听到这句话后,整个人一下子就呆住了,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朱载圳,似乎还带着可怜的期望,希望朱载圳是骗他的。

可是接下来董份就看到了一旁的陆绎又递过来的一份盖有刑部大印字样的急递公文,这一刻董份的手,也终于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他不敢接住这份公文,但是他又忍不住想要看一眼里面的内容,让自己可以死心!

于是乎他就颤抖的接住了陆绎递过来的刑部公文,双手不听使唤的哆哆嗦嗦的拆开了公文的外封,看着里面写的内容。

董份在看到里面写的董家惨状之后,身子也不受控制的摇晃起来,若不是陆绎一直都在盯着他,眼疾手快的拉了他一下,他可能就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地上。

朱载圳冷眼旁观着董份此刻颤抖崩溃的模样。

这个方才还端着士大夫架子的老朽,此刻已经从颤抖迷茫的情绪里走出,变得双眼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朱载圳继续道:“南京急报,董家突发大火,火势凶猛异常,顷刻之间便吞没了前宅后院,一时间火光冲天,十里之外都能看到天边红了一片。董老太爷、董大公子及十数位名董家核心成员还有一二十位董家女眷孩童,皆都葬身于火海之中.惨叫声撕裂天际,闻者心颤,见者心惊!“

董份听着朱载圳的这些话,心理又崩溃了起来。

董份激动的一下子就瘫跪在了地上,“不!这不是真的!”

朱载圳看着这样的董份,又叹息道:“董御史节哀。这是南京刑部急递过来的公文,锦衣卫也已经同步证实。若非如此,本王哪会有闲心在董家之案还没被张居正彻查之前就来见你?你当本王很闲吗?”

董份眼泪不控制的从眼眶之中流下,他呜呜的哭了起来,可怜的就像是一个几十岁的老孩子。

朱载圳也没有制止,他就在坐在一旁等着董份哭够了,嗓子哭哑了才开始重新问话。

朱载圳道:“董御史可觉得董家之火是一场意外?”董份猛的抬头,激动的看着朱载圳,“这是谋杀!是徐——!!!”

董份又猛的刹住了话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徐什么!”

朱载圳倾身向前,目光如炬,“董御史怎么不说了?”

董份的双膝突然失去了力气,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上。

他双手撑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抵着手背,肩膀剧烈起伏。家族覆灭的消息如同一把钝刀,生生剖开了他苦苦维持的体面。

朱载圳示意左右侍卫退下,牢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他起身走到董份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江南豪族代表。

“你还以为徐阁老会救你?”

朱载圳的声音忽然放轻,却更加锋利,“你不过是他弃车保帅的那枚弃子而已,要不然他怎么会让亲子徐璠亲自到都察院举报董家的罪过呢?”

董份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王爷想知道什么?”

朱载圳哼笑了一声,“看来董御史还是没想清楚自己要说什么?本王想知道就是董家是否涉嫌土地兼并,是否涉嫌走私海外,是否涉嫌通倭卖国。”

“现在都董家都被烧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了三五条杂鱼。如果董御史还不怜惜这点血脉,还要硬抗所有。那么本王现在就可以转身离开,等着张居正他们在江南将事情都查清之后,就将你交给三法司治罪。”

董份又抬头看着朱载圳,此刻的他心里纠结到了极致,仇恨也充满了他的心绪。

“我说!”

董份最终还是没能继续坚持,他终于松开了。

朱载圳此刻也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才对嘛。虽然本王是升无可升的大明亲王,但有点功劳总比什么都没有强?既然董御史愿意配合,本王就勉为其难的听听你到底要说些什么能让本王觉得新鲜的东西来。”

董份的呼吸渐渐平稳,眼中的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胆寒的冷静。

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囚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有一份徐家与倭寇走私的账本,以及所有牵扯在内的江南官员贪腐的名册!但这些东西我不能直接拿出来,我要王爷给我一个保证!”

朱载圳眯起眼睛,呵呵道:“你是在和本王谈条件吗?你有什么资格和本王谈条件?”

朱载圳毫不留情的嘲讽着董份,若不是朱载坖需要一些证据整治朝堂,整治江南官场,像董份这种几乎已经实锤的腐败官员,朱载圳早就不知道让锦衣卫诏狱里的狱卒招呼他多少次酷刑了。

董份深吸了一口气,他确实没有资格和景王谈条件。

董份又一次跪在地上,对着朱载圳重重磕头一拜,头皮都被磕破了,鲜红的血液都渗出了额头。

“臣知罪,臣只有一个条件,臣要徐家血债血偿!臣要亲手了结徐璠小儿!”

董份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却让朱载圳后背窜上一股寒意,足见此刻的董份已经陷入到了不顾一切都要复仇的疯狂心态之中。

亲手了结徐璠?

朱载圳心中快速权衡着利弊。徐璠虽然现在不担任朝廷公职,但之前他也曾凭借父荫担任过工部侍郎,也算是正儿八经的朝廷高官,若是让董份以私行处决一个朝廷命官,好像没有先例吧?

但此刻朱载圳的最大任务就是让董份交出所谓的账本和名册等证据。

所以朱载圳也说道:“账本和名册先交出来。至于徐璠,要看父皇和皇兄的意思。”

董份忽然笑了,他的笑容也让朱载圳想起吐信的毒蛇,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董份笑道:“王爷以为,徐家,或者说徐阁老会坐以待毙?他们敢灭我董家满门,就不敢对陛下,王爷下手了吗?”

“放肆!”

朱载圳厉声喝道。

董份的简直大逆不道!这让朱载圳甚是震怒,他也终于明白为何三哥会如此慎重的对待这帮看似无害,却又心机深沉的士绅官员了。

原来这些人的胆子,早就不可一世了,都敢将谋害天子,王爷的心思揣在心里。

董份不在乎的呵呵笑道:“嘉靖三十四年,倭寇突袭杭州,为何守军毫无防备?还有嘉靖三十七年,漕粮船队遇袭,为何偏偏是赈灾的那一批?难道是因为当时保持国政的严嵩严世蕃父子无能所致?”

说到这里,董份也癫狂了起来。

董份激动道:“对,他们是无能!他们无能就无能在他们所要做的一切事情,都会被我们明里暗里的妨碍着,不管这些事到底于国于社稷是否有益,我们都会去阻止妨碍。王爷可知这是为什么?还有王爷想知道这个‘我们’到底又有谁,谁又会是‘我们’的核心领头羊?”

董份步步紧逼,朱载圳瞳孔微缩。

这些被董份翻出来的陈年旧案,当真是超出了朱载圳的认知。

但还不等朱载圳消化完毕,董份又继续说道:“嘉靖十八年卫辉行宫的大火,还有嘉靖二十八年庄敬太子猝薨,还有嘉靖四十五年安陆行宫大火.王爷猜猜看这些都是意外吗?”

朱载圳听着这些话,瞬间都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董份,人居然能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倘若这些事情都和徐阶有关后果究竟有多大,朱载圳不敢想象!

“来人!”

朱载圳突然高喊。

陆绎应声而入,抱拳待命。

“带董御史去密室,准备纸墨.不!将他单独关起来,谁敢靠近他一步,听到他说的一个字,皆杀无赦,你也不例外!”

下了这个命令之后,朱载圳带着心颤看了董份一眼,他万万没想到会审出如此惊天巨案!

陆绎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对着朱载圳一拜:“属下遵命。”

董份被陆绎押着带走了,他在被带走前,又回头看了朱载圳一眼,那眼神中混杂着仇恨与某种诡异的解脱:“王爷,您会知道,与臣合作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朱载圳没有回应。他独自站在空荡荡的牢房中,脸色难看至极,现在他必须得去找朱载坖禀告这一突发的审讯情况,然后再与朱载坖一同商议,要不要一同面圣再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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