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争分夺秒
与冯氏这番博弈,卫铉成功在上党郡打开局面,不但清洗了冯系将官,收获大量良田、钱粮、人口,更借助这场博弈的结果,给自己创造一个安稳的内部环境,让自己有时间训练军队、发展民生。冯氏的伤筋动骨、冯系将官的全面败退,也让卫铉将其取代,成为名符其实、军政大权在手的“上党王”。
此前的二十多天时间之内,冯氏已将冯敬之的承诺陆陆续续交给卫铉主导的官府和军队。而卫铉的精神也在时刻紧绷着,他虽然重点关注军队,但是对于上党的政务、民生也很重视,尤其是教育,更是被他视为重中之重。
魏朝的教育、学校比南朝发达,孝文帝和宣武帝时期是魏朝教育最为发达的时期,那时教育制度自上而下分为太学、国子学、四门学(小学)。在地方也建立起了十分完备的教育体系,除了州学和郡学以外,还有类似于中学的县级县学、乡级四门学。
时至今日,官学在地方上全面败退;各级分明的私学却呈现出繁荣局面。这些私学都是由名门世家、地方豪强兴办;这些名门豪强办学的目的更像是为自己培养人才,一旦学舍中出现人才,他们便以家族能量向朝廷向地方举荐,之后再使其反哺家族。其学子除了自己子弟、家臣家奴子弟,还有一些比较出色的百姓家子弟。
这种私学,冯氏自然也在办,其范围还普及了“长治盆地”三郡,只不过相当于乡郡和襄垣,作为大本营的上党郡显得更加全面,上党五县都有他们县学、乡级四门学,综合来看,冯氏已经在上党建成一条十分完整的教育体系。
卫铉前来上党郡任职、掌控大权的时间太短,目前还没有精力管到乡郡和襄垣郡。他虽然要把冯氏打造出来的教育体系收回官府,然后需把掌握在名门世家手中的说知识推广开来,使其不再成为被名门世家垄断的珍宝,但真要推广的话,所面临的最大的阻力并非名门世家,而是书籍。
如今的书籍和纸张十分珍贵,就算推广出去,也要人手工抄录,这种抄录方式费时不说,还要大量读书人来帮忙,累计起来的价值也不是平民所能承担,所以单是这一点,就难以让各级学校扩招。不过雕版印刷术、活字印刷术的最初形态不算太难,只要把字模做好、再排好印刷,就能比手工抄录来得快。
另外就是读书人太少。如今的多数读书人都是出身好,属于是食物链的高端群体,再加上背后在后台、朝廷又急须读书人治理地方,导致他们完全不愁没有出仕之路。
他们面对进行征募时,往往都是处于大爷的地位。如果朝廷给予的职务不高、安排地方不好,他们一般都是拒不赴任,在地方上博得“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贤者之名;再在背后势力推波助澜的经营、一而再再而三的推举下,他们一般都是按照背后势力的“炒作”,一而再再而三的婉拒;等到感觉差不多了,然后再出仕。由于他们名声足够了,故而往往一出仕,便能当上高官。
以他们良好的出身条件、优越出仕资格、朝廷之所急需,怎么可能看上老师这种“高尚却没有前途”的职务?然而哪怕是再难,但是教育这种大事不得不做、必须要做,否则的话,卫铉始终受制于人,他所提拔上来的,也终究是别人的人,关键时刻,别指望他们与自己一条心。
翌日清晨,书房里的灯光将卫铉颀长身影投在窗棂之上;他放下手中笔,将与教育有关的书稿收拢好,准备带去前方官署一一商议。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尔朱英娥走了进来,笑盈盈的唤道:“阿郎,我来啦。”
卫铉随声看去,双眸不禁一亮,尔朱英娥今天衣着大变模样,不再是便于行动的男儿般的武士服,而是身穿米黄色细麻襦裙、外罩对襟窄袖薄衫;乌压压的秀发梳成飞仙髻,别以简单的竹钗,显得落落大方、简洁高贵。
望着她,卫铉柔声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阿郎天资过人、公事繁忙,尚且勤而好学;我哪能赖床?自当陪阿郎一道精进,便是不能帮上一二,也要与阿郎共甘苦。”尔朱英娥走到书案一旁坐下,目视墨迹无法未干的手稿,随口道:“阿郎,上头写的是什么?能否说说?”
“是教学上的手稿。”卫铉说着,便将自己的设想一一道出。
尔朱英娥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不知阿郎说的教育,准备如何执行?”
“我打算先在上党五县各乡镇推广四门学,四门学学制为六年;由于学子学得的是简单基本知识,博士(老师)也不需拥有太过高深的学识,等学子考试合格,可升入县学,学习更为精深的知识,之后则是郡学。”卫铉写出来的内容是模仿后世教育体系,先是乡级的六年小学,接着是县学中学,然后是郡级“大学”。如此逐级筛选下来,既能达到广泛教学目的,也能培养出自己的人才。
尔朱英娥听罢,却是说道:“阿郎的想法的确不错,不过我却觉得不切实际。哪怕四门学的授课博士无须精通精深学术,然而一旦在全郡开启,所要的博士会有很多。阿郎本就缺少人才,若是从四门学办起,阿郎又有多少博士可用?”
“也许阿郎可以从本地募集,然而本地读书人有更好的选择,为何要当无法晋升博士?且上党读书人多数是冯氏培养而出,他们不但对阿郎多有不满,而且读书人受人敬重。要是他们到乡间教学,极可能说上一些对阿郎不利言论,利用他们的影响力、崇高地位间接影响民心。如此一来,阿郎最终培养出来的学子,多数还是暗自为冯氏做事、敌视阿郎。”
“此为其一。其二,阿郎重视教育、培养贤才是好事,然而抚育人才乃是长久之计,需要漫长时间时间抚育方可成材,如何解阿郎用人之急?”
“其三,教育实在是太费钱了,全面普及的话,每年都要花费极大的财富;若是和平盛世也就罢了,可现在战争不断,有限的钱粮还是用在军队之上为要。”
卫铉闻言点头:尔朱英娥所说这些,他还真没有考虑清楚,其中最大的失误就是高看了这个年代的受教育程度、小看了教育成本。
正如尔朱英娥所说,教育是最耗费钱财事情。教育的支出哪怕是在后世,也是财政开支的一个大项;如今的朝廷明明需要大量受教育的贤才,更知道教育普及能够从更多人才中择优而用、能够摆脱对名门世家的依赖,但是教育是个无底洞,朝廷的财政根本支持不住。
如今的魏朝遍地是文肓、教育成本又高得吓人,还处在乱世时期,他恨不得把所有家当投入到军队建设之中,哪有那么多钱财来搞教育?此时的自己如果将有限的钱财投入教育,使军队建设不好、训练不好、供给粮饷不足,肯定在群雄争霸中率先出局,哪来以后可谈?
想到这里,卫铉大为头疼的问道:“那依娘子之见,应当如何?”
尔朱英娥稍微想了一想,答道:“可以在壶关城开办一所书院,然后效仿太学,从各县招募小有成就的青少年入院就读,所授知识也不是精深的儒学、经学,而是治理地方、化解纠纷、律法、算学等实用之学,如此用不了多久,就能担任佐官吏员,协助主官处理地方事务。当然也要灌输忠、孝、仁、义、礼、智、信等道理,以免培养出一群白眼狼。”
卫铉暗自赞叹,尔朱英娥此法等于是速成班,能够解了用人之急,需要的博士也不多。尤其尔是提出的忠诚道德观的建设,更是神来之笔。
见到卫铉面带微笑的频频点头,尔朱英娥更加来劲了,小嘴儿一张,继续侃侃而谈:“此法只能急一时之用,无法持久。故而我觉得同一时间之内也要兴办县学和四门学。这里的县学和四门学并不是在全郡普及,而是专门用来培养各位将军子弟、将士子弟;这样一来,将士及其子弟对阿郎的忠诚也可以保障,也有了后备人才可用。而且只在壶关城兴办的话,也方便管理和监管,等到时机成熟,再推广至其他地方也不迟。”
尔朱英娥等于是把卫铉的计划全部倒转了过来,不过却有了轻重缓急之别,比卫铉更贴合当今世状况、更符合卫铉如今处境和资本。
“阿郎,我感觉这样比较好一些,也不知对不对。”见卫铉久久没有说话,尔朱英娥又说道。
“太对了。”卫铉竖指而赞,他望着俏皮可爱的尔朱英娥,说道:“娘子反正也在上党定居了,但凡有什么良策,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一听此话,尔朱英娥颦了颦一双浓浓的剑眉,美眸和脸上也露出丝丝退缩之意,神色讪讪的摇头道:“阿郎,我只会挑刺而已,千万不要对我抱有期待。”
“我也只会挑刺,接着就是像你这样给出更好方略。”卫铉笑着说道:“日后我挑别人的刺,你负责我挑的刺,然后像今天这样,我们一起将方略完善。”
尔朱英娥闻言,忐忑的看着卫铉道:“我阿耶特别较真、特别不喜欢女人插手军政;阿娘也让我不要乱出主意。我可以吗?”
卫铉毫不犹豫的说道:“你阿耶是你阿耶、我是我,彼此之间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处世之道,我说你可以就可以。”
魏朝女子的社会地位的确是很高,但是绝大多数女子面对丈夫之时,都处于弱势地位;丈夫的随口呵斥,就能令她们闭嘴。卫铉本身没有什么大男人主义,他巴不得尔朱英娥有政治智慧,以及趋利避害本事,如今看她表现出众,本就欣喜若狂,焉能扼杀她的政治智慧?
若她傻不拉叽的斤斤计较、小鸡肚肠,成天将目光盯在自己的身上,那才是他俩和卫家最大的悲哀与不幸。
尔朱英娥心下受用,她拿起卫铉的手,双眸盈盈的如水注视着卫铉,柔声道:“阿郎,我听阿耶和元伯伯说朝廷内部斗争异常激烈、洛阳俨然成了风暴的中心。河\/北战事对于朝廷来说,诚然是最大的危险,却也是天大良机。只要朝廷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击败河\/北叛军,就能震慑天下,令各州各郡不敢妄动;但若败了,朝廷难上加难,威望跌入谷底,大家也能看出朝廷外强中干,之后是据地自保、左右逢源、坐观局势。”
“从阿郎昨天说的消息来看,朝廷军败了。叛军的气焰定然高涨,而朝廷的威望进一步降低;此后要想平定叛乱,付出的代价显然比之前更高。若是再败、若是再折损几万羽林军,我朝显然如阿耶和伯伯所说那般,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分析至此,俊俏的脸儿已为肃色笼罩:“对此,阿郎理当有所准备才是。休要因李相州父子的承诺而做出不利自己的预判。”
卫铉听得深以为然,据李士定透露出来的军情来看,鲜于修礼此前十分畏惧朝廷,他所采用的战术战法十分保守,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然而朝廷五万羽林军的惨败,使鲜于修礼和麾下将士看穿了朝廷外强中干的本质。接下来,鲜于修礼为首的叛军一定会放开手脚,被动的心态也变为主动,一旦定州元深、瀛州元融、北讨大都督源子雍再败,河\/北诸州全完了;而后,又会带来一连串恶性反应……
“面对这种大事,我不会冲动做蠢事,娘子大可放心。”卫铉说道。
尔朱英娥应了一声,又问道:“授课博士可有眉目?”
比起母亲尔朱氏,父亲尔朱荣无疑更加宠爱、更加娇惯尔朱英娥,不过父亲百分之九十时间都在外面,所以她是在尔朱氏教育中长大。母女二人虽然不时争执,可尔朱氏温柔贤淑、观念与汉家贵妇无异,其理念一直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尔朱英娥,导致尔朱英娥骨子里与母亲没有区别。所以别看她平时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可是一旦遇到大事,她就会本能遵照母亲传授的妇道和规则,慎言慎行,而不是无理取闹;此时若非卫铉不断鼓励,她不会贸然说这么多。
卫铉道:“诚如娘子所言,县学和四门学博士无须太高文化素养,既如此,便将斥候军的叔伯长辈尽数调来上党定居好了。”
尔朱英娥双眼一亮,急着问道:“我记得,阿郎募集的一千斥候都是道士,他们的长辈识字么?”
“应该都识字,不然的话,这一千名斥候也不会成为文武双全、能书善画的人才了。等他们的长辈到了上党,我再从中挑出识字之人当博士,此后按文化水准分配为县学和四门学博士。”卫铉笑着说道:“而且论起灌输忠诚、道德等信念信仰的本事,我们道家其实不比佛门差。若是他们为博士,并且向学子灌输忠诚等信仰观,效果绝对比普通读书人好。”
卫铉默然一会儿,须臾叹息道:“倒是将士们的家小十分麻烦。骁果军战兵辅兵要么恒州人、要么是汾州人,另有一些人是太原郡人,上党籍士兵却是极少;若不能让他们一家团聚,迟早要出事。”
“将心比心的说,如果我是士兵,如果看不到自己家小平安,是无心训练、无心作战的。”尔朱英娥很清楚骁果军的情况,她沉吟片刻,说道:“骁果军恒州籍士兵最多,次之是太原籍,其后是汾州中北部籍。但他们如今都是军户,其家小既不用交税,也不用服役;对于当地官府而言,不仅没有多少用处,反而是负担。若阿郎把将士家小迁来,当地官府反而平白获得田地、牧场,他们定然乐见其成。关键还是手上有没有足够的田地分配。”
“田地多的是。”卫铉说道:“我除了从冯氏手中收回大量良田土地以外,还从郡府、五县的贪官污吏手中缴获了许多田地,哪怕依制均分给三万多户完整人家、以及冯氏割让出来的奴仆之家,那也还有很多。甚至就连房子都不用重新修建,这是因为冯氏交出六座下县一般大小的坞堡,另从冯彻手上拿下了一座,而属于贪官污吏的田庄、村落也有几十座。问题是大都督答应么?”
尔朱英娥久久无语,她发现卫铉有时很奇怪:他有时就像是来自异国他乡的人一样,面对一些耳熟能详、人尽皆知的习俗之时,竟然一无所知、茫然无措;这一回也是如此。
她想不出所以然,还以为卫铉是长在深山道观所致。于是解释道:“这样的迁徙时有发生,在我大魏十分常见。阿耶因为募兵和作战等等原因,曾经多次把士兵的家眷迁徙到肆州、并州,他肯定会答应的。不过你要把将士们的详细地址写出来,以便各郡各县一一收拢。”
“此前就登记好了,只要按郡、按县分好捆好即可。稍后,我就通知下去。”卫铉心知此事不但要请示尔朱荣和元天穆,与恒州和肆州、汾州官府沟通好,还要派兵前去接应;与此同时,上党这里也要做好接纳以及分田准备。一一累计起来,又是一项大工程。
定下来后,卫铉不再逗留,前去官署与文武要员商议教育、迁徙议题;只要一一议定,便可将此喜讯告诉军中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