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定南北朝碧海思云

第160章 惊人本能

处于长治盆地的上党郡和乡郡、襄垣地势极高,居高临下的俯视太原盆地、临汾盆地、晋城盆地、华北平原。荀子故而将之称为“韩之上地,方数百里完全富足而趋赵赵不能凝也,故秦夺之。”,纵横捭阖的张仪也说“上党(古上党)为天下脊”。

每年七、八、九月,三郡都是晴朗天气少,雨天和阴天特别多;究竟是锋面雨还是地形雨,那就不知而知了。

今天上午下了一场大暴雨,下午则是阴雨绵绵,时至酉时三刻,壶关城已是一片晦暗。

郡守府后院灯火如昼,人头攒动,仿佛是过年一般;尔朱英娥和元芷兰坐在正堂右边的偏堂之内,她在一张案几之前,夹着炖肉片往嘴里塞。

尔朱英娥早就从太原梗阳县出发了,可是她的队伍不但带来大量粮草物资、铁锭、牲口,还把卫铉从汾州战场缴获的武装装备尽数带了来。她在路上遇到大雨,行进速度十分缓慢。

王氏为首的“平山寺集团”在尔朱英娥装车的时候便知她要往上党运送物资,又听说有军队护送,立时按照王延业和卫铉在龙山城达成的协议,组建了一支声势浩大的商队,将赔偿补偿卫铉的十万匹细麻布、一万五千匹白缣、六十万石粮食、一万石动植物油、五千石食盐装车,然后跟在尔朱英娥的队伍后面。

尔朱英娥养在牧场的牛羊、战马被毒死干净,另有百多名奴仆被杀死,她抱着小羊羔哭得双眼都红肿了。待到卫铉查抄太原郡境的佛门,方才知道王氏和郭氏、羊氏、祁氏、温氏组建的“平山寺集团”所为,她对这些家族自然是深恶痛绝。然而得知背后的商队以及物资是“平山寺集团”赔偿补偿卫铉之物,也只好放慢速度,让堂兄尔朱兆一并护卫了。

尔朱英娥初担重任、初次为“将帅”,阿耶又不许尔朱兆出谋划策,一切都要她自己拿主意。她带着大队伍上走走停停,途中又逢大暴雨,直到今天未时初,方才抵达壶关城。

每经过一个险要之地,堂兄总是借着地形形貌恐吓她,轻飘飘的说“这里最容易设伏,一旦进入其中,必死无疑”;走到另外一个险要之地,又说类似的话,然后再说“如果我是敌军主将,一定根据地势部署伏兵,引你进入其中,将你杀得全军覆没。”

尔朱英娥问他“应该怎么办”?他总是面无表情的说“你自己看着办”。

如此一来,便让尔朱英娥走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速度也变得更加缓慢。

直到卫铉派出王佑和韩轨率领骁果军第一镇接应,她才松了一口气,大放宽心。进入壶关城以后,她只想好好睡一觉,于是连卫铉的面都不见,便心力交瘁的跑进郡守府后院洗漱,然后就睡在了浴桶里头,什么时候被侍女抬到床榻之上都不知道。

一刻前,尔朱英娥被饿醒,否则的话,她都不愿起来。

尔朱英娥吃了一大盘羊肉片、喝下两大碗白粥,打了几个饱嗝,这才放下手中的筷子、海碗;她手抚圆鼓鼓的肚皮、眯着双眼道:“阿姐做的饭菜太好吃了,可惜没有烤肉,不然,我还能吃下一两斤。”

别看元芷兰长着一脸不会做菜的脸,但是厨艺却是一绝。而尔朱英娥一路上的凄惨遭遇,她早就听卫铉说过了一点。

其实卫铉和尔朱兆一直有联系,还令乡郡和襄垣的司马加以关注,只不过卫铉心知尔朱荣是在磨练尔朱英娥,故而装作不知,不作理会。元芷兰担心尔朱英娥出事,多番询问妹妹缘何迟迟不至,卫铉这才透露了一些。

元芷兰知道妹妹特别喜欢肉食,可她吃了一路苦头,不宜吃油腻东西,便亲自下厨艺,炖了没有油的炖肉、熬了一锅没有油的白粥。

听了尔朱英娥的话,轻笑道:“阿英一路奔波,不宜吃油腻食物。”

说到这里,她忽然发现尔朱英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案上的小铜鼎罐,想着里面还有未切的炖肉,立马起身拿起托盘,连盘带鼎的交给小酒窝:“收了。”

转而向满脸幽怨的尔朱英娥说道:“你已经吃得够多了,再吃伤身。”

尔朱英娥意犹未尽的把双眼从小酒窝手上的鼎罐拔出,悻悻的说道:“我只是觉得鼎罐的花纹好看。”

元芷兰和她一起长大,哪能不知她的心思?都懒得去拆穿了。

尔朱英娥拿起案上湿毛巾擦了擦嘴,问道:“阿姐,我们何时吃晚膳?”

元芷兰:“……”

迎着那静如止水的目光,尔朱英娥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阿郎何时回来吃晚膳。”

“来到上党这么久,我和卫太守只吃过两顿饭。我也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回来。他每天都很忙碌,每天都在官署吃午膳晚膳。”元芷兰如实相告,接着又道:“九天之前,小酒窝向我传达卫太守的话:她说河间王元琛和长孙稚将军在河\/北惨败,五万羽林军和两万辅兵被叛军一举击溃,两人逃到洛阳时,只剩下他们自己的亲兵了。又说‘相州李刺史向上党求援,卫太守无暇他顾,让我无要事不要外出。’”

尔朱英娥还是第一次听到朝廷兵败的消息,难以置信的问道:“阿耶说羽林军能征善战、骁勇无比,其战力弱于大都督精兵,怎生败得这么惨?”

“我也不甚清楚。”元芷兰轻轻摇头,又向尔朱英娥说道:“从小酒窝传话那天起,我再也没有看过卫太守了。”

尔朱英娥默然半晌,忧心忡忡的说道:“难怪王长史和韩将军说阿郎特别忙,原来出了这等大事,莫非阿郎又要出征了不成?”

卫铉已将李士定安排好,正自步履匆匆的赶回,听到两人正自叙话,便放重脚步,以免惊到二人。

房内两人看向门口,见是卫铉,不约而同的起身相迎。尔朱英娥欣喜若狂,她也不顾一旁还有元芷兰,一头就扑进卫铉怀中,双手死死的揽着卫铉的脖子。

卫铉一手环住她的腰肢、一边抚摸她的秀头,闻着她身上淡淡幽香,那种别生重逢的喜悦也溢满心田。

元芷兰见他们喜悦相拥,既感到尴尬,又有一些孤寂、酸涩;这种莫名感觉不知从何而起、不知从何表述……很是恼人。

卫铉见她目光闪烁、手足无措,便扶起尔朱英娥,轻声道:“你阿姐在呢。”

尔朱英娥直将满脸的喜悦眼泪向卫铉胸口蹭去,带着鼻音的软声道:“当她不在。”

元芷兰:“……”

卫铉伸手将她头颅往手一推,迎着那张委屈巴巴的小脸,笑着说道:“我这衣服太脏了,在太原穿过两次,今天会客,又穿了一次,中间都没没洗过。”

“我不嫌弃。”尔朱英娥脑袋一侧,双手从他腋下穿过,又把脸往他身上蹭。

元芷兰只看得脸色发烫,羞涩难当,也不知自己到底应该走,还是应该留。

蹭完眼泪,尔朱英娥又变得活泼起来,她灵活的松开卫铉,深情的注视着他:“阿郎比以前瘦了、黑了。”

卫铉目露狡黠、古怪的神色,意味深长的说道:“你长大了。”

尔朱英娥愕然问道:“我还不一样么?哪儿长大了?”

卫铉垂下双眸,直视前方的山锋,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把你从浴桶里捞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你的确长大了。”

尔朱英娥顺着卫铉的目光往下一看,娇躯勐地一颤,旋即僵立当地,而她的脸也在此刻滚烫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你……你捞我出来的?”

“对。”卫铉老老实实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去看你的时候,发现你睡着了,于是捞了出来。不过两口子,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尔朱英娥本来很羞涩,可是卫铉理所当然的态度和口吻,居然神奇让她好了许多,觉得他俩的确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只是好像有些不对劲,具体又说不出来。

元芷兰想要开口,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她今天带着一帮工匠在官署一个院子里研究铠甲;直到听说尔朱英娥到来的消息,这才返回后院,可那时,尔朱英娥已经睡觉了;所以她并不知道卫铉来过,也不知卫铉捞人此节。

现在,她作为局外人、旁观者,却是知道两人成婚之前,不该这等亲密。然而这种话比较伤人,更不能当着卫铉的面说;否则便是间接责骂、羞辱尔朱英娥了。也只有等到卫铉不在的时候,方能劝说一二。

至于任性的妹妹听不听劝,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

等到卫铉和尔朱英娥恢复正常,元芷兰以亲自下厨为由,忙不迭的跑掉了。

卫铉牵着尔朱英娥来到偏堂里间说话,卫铉刚刚坐在坐榻边沿,尔朱英娥便跨坐到双腿之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顽皮的左右轻晃脑袋,娇憨的告状:“阿郎,我是此行的大元帅,一路上可累坏了。我那可恶的吐末兄长(尔朱兆)非但没有帮上一帮,反而一路恐吓,我都恨透他了。”

卫铉双手搂住怀中纤腰,故作愤怒的说道:“尔朱兆好大的狗胆,竟敢如此虐待我家娘子,看我怎么罚他”

尔朱英娥抿了抿嘴,忍笑问道:“阿郎打算怎么处罚?能否说来听听?”

卫铉虎着脸道:“罚他今晚吃五斤烤肉、五斤奶酒,吃不完让他兜着走,娘子以为如何?”

“太少了。”尔朱英娥装不下去了,她“噗”的笑出声来,乐不可支的双手收拢,将下巴放到卫铉右肩之上,一边笑一边说:“我娘家除了阿耶以外,最豪迈耿直、最大气无私的人就是辅伯阿叔(尔朱弼)、天光阿兄、吐末阿兄了,阿耶最喜爱最欣赏的,也是他们三人。吐末阿兄若是没有阿耶交待,是不会恐吓我的。”

说到此处,她慢慢地平静下来,双手松开卫铉,把脑袋往后仰了一些;继续道:“阿郎认识辅伯阿叔和天光阿兄;好像未曾见过吐末阿兄。他是平远将军、步兵校尉,此前一直在肆州秀容郡镇守。你别看他没有什么名气,可他是尔朱家高一高手,力量和武艺比辅伯阿叔还要强上几分,他能徒手与猛兽搏斗。我小时候亲眼看到他徒手打死一头老虎。”

“这么厉害?”卫铉只知道史上的尔朱荣死于皇宫以后,尔朱兆成了尔朱家“掌门人”,尔朱兆被高欢打败,最终自缢而亡;除了这此,余者一概不知。不过尔朱英娥不会骗他,所以尔朱兆绝对是个手撕老虎的牛人。

“是的。”尔朱英娥轻轻颔首,认真的说道:“阿兄武艺高强,却也特别能吃;阿郎说的五斤烤肉、五斤奶酒,也许只是阿兄四成的饭量。”

这一点,卫铉倒是十分认同,他们武人的饭量本来就比普通人高;而尔朱兆这种牛人只有吃得多、吃得好,方能保持常人难以想象的战斗力。

“对了阿郎,你是不是知道阿兄一路刁难我?”尔朱英娥注定着卫铉双眼,见他的眼珠转了转,不禁笑出声来:“阿郎,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跟上你的步伐。”

说着,又自顾自柔声低语:“路上的确很累,不过我觉得收获肯定很大。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收获是什么,可是等我一一回忆,定然从中总结出很多很多实用之学。”

卫铉心下激荡:“我卫铉得妻如此;这辈子值了。”

“阿郎,我都明白。”此时此刻,尔朱英娥好像听懂卫铉心声,她吻了吻卫铉的唇,轻声道:“我不想看着阿郎一个人负重前行,更不想成为阿郎的累赘,我一定好生学习、努力进步,日后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噗!”正自感动的卫铉一下没忍住,喷笑出声。

尔朱英娥欲哭无泪,一回思,也笑了起来。

美好旖旎氛围瞬间荡然无存。

她忽然想到一事,问道:“阿郎,你喜欢小孩吗?”

“我当然喜欢了。”卫铉毫不犹豫的说道:“你看我们家那些百多个孩子,多可爱?”

“我也喜欢天真无邪的孩子,哪怕再脏,也觉得他们可爱。然而阿郎你知道吗……”说到此处,尔朱英娥双眸忽然露出恐惧之色,惊悚说道:“我在晋阳看到一个婴孩,看着他纯净的双眼,我竟然起了鸡皮疙瘩,甚至有一种死在他手里的荒谬之感。”

“哦?此子是男还女?叫什么名字?”卫铉以前不信这一套的,可他作为穿越者,对于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也有了一些敬畏。

尤其打了这么多场战争下来,他对危险的感知更强,有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感应力;这种感应力十分玄妙,只可意会不能言传,但它的确存在着。

通俗来比喻的话,他遇到危险之时,就像是一个美女,当“美女”遭人窥视,“她”不仅立刻感应得到,还会本能看向窥视者,而且看得十分精准。

卫铉的梗阳卫家庄有一百多个孩子,尔朱英娥虽然特别喜爱叫她“阿娘”的问心、问道,可是她不但把所有孩子的名字记在心上,还能随口说出孩子们近日出色表现、犯下的错。可见她是真的疼爱孩子,并没有恶意对待孩子。如今竟然被一个婴孩吓得惊惶失措、六神无主,想来也是一种感应。

“那是一个男婴,小名晋阳乐。大名我就不知道了。”尔朱英娥答道。

“好奇怪的小名。”卫铉苦思无果,又问道:“能让你记得的人,定然出身不凡,其父母叫什么名字?你又是在哪里遇到的?”

“其母叫娄昭君,代郡平城娄氏女、真定侯娄提孙女;娄昭君相中我们家一个宅子,打算买下。我们面谈的时候,她带了那个可怕的婴儿。那婴儿是娄昭君次子,长得粉妆玉琢、十分好看。也许大多数人觉得他可爱,可是我竟然感到害怕。”尔朱英娥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我从来没有怕过一个人,老虎也不怕,可是我竟然怕了那个婴儿,连多看一眼都不敢。按价钱售出那个宅子、写下契约、交出房契,我甚至连钱都不敢收,稍作交待,就落荒而逃了。至于其父叫什么,我都没有问。”

“我知道。”卫铉冷然道:“娄昭君的丈夫是渤海高氏子弟高欢;鲜卑名好像叫贺老六。”

卫铉前世对南北朝历史所知不多,但是他喜欢看小说,因此得知北齐历代皇帝都是神经病,于是好囫囵吞枣的了解了一下。于是知晓高欢的次子名叫高洋。

尔朱英娥遇到的“晋阳乐”既然是娄昭君次子,那必然就是高洋。而史上的高洋企图占有尔朱英娥,尔朱英娥誓死不从,结果被高洋杀死。《中g后妃全传》

尔朱英娥如此害怕高洋,也许就是冥冥中的、无法解释的本能。

尔朱英娥愣怔了一下,随即问道:“渤海高欢?”

“对,就是他。”卫铉直视她的双眸,斩钉截铁的说道:“娘子不用怕,我卫铉绝不会让你走上……绝不会让你遇到危险。”

自家媳妇自家疼,既然尔朱英娥害怕高洋,而高洋又不是什么善类,想办法让他正常夭折便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高洋有没有贡献、有没有才能,与他卫铉何干?

尔朱英娥固然好奇卫铉因何知晓高欢,可她知道女人一旦在外面受了一点小委屈,都会回家抱怨几句;倒不是说一定要自家男人不计后果帮她出气,而是想要获得几句哄她高兴温柔话语。

有出息的男人则不同,他无论在外面受了多大委屈,总是想方设法将场子找回来,可要是女人不识时务、打破沙锅问到底,只会让心烦意乱,甚至把一腔委屈和怒火朝她发\/泄。

既然阿郎没有说明,自有他的道理。

阿郎疼她爱她就够了。

她宽心一笑,起身道:“阿姐今晚定然准备很多佳肴,只是她下厨,从来不要他人插手,想来要有半个多时辰方能把菜肴备好,阿郎且先沐浴。”

“也好。”卫铉深以为然,起身走出偏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