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定南北朝碧海思云

第110章 帝王怒

太和十九年(495年)孝文帝迁都洛阳后,对汉魏故城进行了大规模改造与扩建,建筑大师利用东汉以来的洛阳城,作为其内城,它的外围还筑有郭城,至宣武帝时建成规模宏伟的北魏洛阳城。

全新的洛阳城分为宫城、内城和外郭城三重城圈,外郭城城周约为五十五里;城内主要街道纵横交错,最窄的街道为五十步(二十米)、最宽的主街为一百步(四十米),每条街道均为三道并行,官员和军队走中道,普通人走左右道。

整个洛阳城方方正正的,就像是一个铺设在大地上的棋盘,将洛阳城一分为二洛水形同于棋盘上的“楚河汉界”,洛水南北的一条条笔直街道就是棋盘上的线,而三百二十个方形的“里坊”是棋盘上的格。至于生活在“里坊”里的七十多万人,则是“棋手”眼中、手上的棋子。

洛阳城堪称是城市建设史上的杰作,它虽是四四方方一副棋盘形状,但是内里自有乾坤,城内不仅有巨大、壮观、华丽、宏伟的建筑物;也有小巧、玲珑、精致的景致。

黄昏,天光渐渐暗淡,宫城太极殿以西的偏殿——千秋殿已经点燃一支支粗如儿臂的蜡烛,明光的火光将全殿照得十分明亮。

皇帝元诩坐在御案之后,借着镌刻龙凤章纹烛台的映照,依稀可见皇帝是个身形魁梧、略有几分肥胖的少年人。

御案以西的一个席位正坐着胡太后,她年岁约有三十五六、长得容貌美艳、雍容华贵,一头郁郁青青的秀发挽成云髻,以珠钗、玉簪饰束,而身上着以绛红裙裳,耳畔佩戴的耳环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雍州安定郡出身的胡太后身形较高、骨架偏大、身姿丰腴,秀颈之下是一双傲然耸立的峰峦;整个人宛若一颗熟透的蜜桃,便是宽大的裙裳也遮挡不住多姿的曲线。

此时,她一双水明眸正饶有兴致看着下首,只见一个老者和一名中年正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反驳。

老者正是高阳王元雍,因为他是胡太后再度把持朝政的功臣,胡太后感念他的功绩,任命元雍为侍中、太师、录尚书事,兼领司州牧。

他刚刚离开官署没有多久,就被胡太后召入千秋殿,而后司空元融、司徒左长史王遵业、中书令郑俨、中书郎王延业、鸿胪卿崔秉、武卫将军李神轨、镇东将军源子雍等重臣纷纷来到千秋殿。

在众人纷纷猜测着太后为何召集他们的时候,胡太后将元天穆密奏给众人看。

不出元雍所料,元天穆又是来要钱要粮的,尔朱荣虽然获得了胜利,但是钱粮方面亏损巨大,再加上又要重建恒州,已然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对此,元雍的态度是不予理会,并且打算用“朝廷也很紧张”之类的话推诿搪塞过去。而元融并不认同,按照他的说法,军队立身立国的根本,元家历朝皇帝没有一个不重点照顾军队,他觉得元雍这个老匹夫的做法会让尔朱荣和麾下将士离心离德,所以元天穆此番代表尔朱荣要钱,朝廷一定要给。

元雍却有自己的主张,只见他捊须道:“尔朱天宝每次都是兜里还有钱却要向朝廷哭穷,去年秋天,朝廷一次就拨给他一大笔钱粮。而并、肆、恒、朔只有一些小仗,大仗几乎没有打过,他那些钱钱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没有了?花哪儿去了?告诉尔朱天宝:先让他把手中钱粮、家中财富拿出来用,等到朝廷缓过来,自然会给他送过去。”

元雍懒得争锋下去,便拿出了侍中、太师的威势,打算将此事压下去。然而元融与他矛盾极深,当初他们像石崇王恺那般斗富,可是据元雍富可敌国,家有无数奇珍异宝、六千多名男仆和五百多名婢女,在这些奴仆奴婢背后,又掌控了七千多户人口,最后,元融和元琛加起来的财富都不如他一人,成为全城笑柄。

听闻元雍此话,元融淡淡的说道:“北方的形势异常混乱,随时都有战争发生,而河东北道四州贫瘠落后,产出不高,尔朱天宝为了没有后顾之忧,储粮备战,何错之有?而你们这些文人就只会耍耍嘴皮子,岂能知晓军队的不容易?依我看……”

元雍因为和元融、元深比富,把家底全部公诸于众,现如今人人都说他富可敌国;每逢战争、天灾发生,朝中重臣就要他出钱帮朝廷度过难关。

不捐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哪怕他一次捐出十多万石粮食,人们非但没有感恩,反而说他小气、反而说那只是九牛一毛,实不足道。最后弄得他焦头烂额、又气又恨,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因为元融当初要和他斗富,若没有此节,人们哪里知道他这么有钱?

元融这番话,分明就是老调重弹,接下来肯定又要他捐赠,他不待对方说完话,便怒火冲天的说道:“老夫就是一张嘴,怎么了?再者说了,我大魏这几年年年打内战,消耗巨大,而南梁又屯兵边境,随时向我大魏出兵,而凉州也有奏报上来,说今年雨水少,必有大旱发生。难道不用备战赈灾、难道不用花钱兴修水利开渠?”

道明理由,元雍气势更足,他指着元融的鼻子骂道:“除开那些大开支以后,你说说,你说说朝廷哪有粮钱给尔朱天宝?”

“你有啊。”元融冷然道:“谁都知道尔朱天宝变卖家才有能拉出几千大军,此后,他一直打仗、一直按制奖励和抚恤,哪有钱粮可用?人家一个外臣为了朝廷,尚且把家产变卖了,你作为元氏子弟、富可敌国的存在,难道不应该捐赠两三百万石粮食、难道不应该捐赠几万两黄金?”

元融和尔朱荣其实没有交集,之所以站在尔朱荣这边:首先是他特别不爽元雍,凡是元雍反对的,他就支持;凡是元雍支持的,他就反对,只要能够让元雍大出血,他就高兴。

其次,元融也是一名能征善战、颇有谋略的武将,他明白知道朝廷给予尔朱荣的钱粮实则是杯水车薪。如今的大魏王朝战乱四起,理当从重安抚尔朱荣及其麾下军队;只要朝廷没有亏待河东北道有功将士,尔朱荣便是心怀异心,企图发动叛乱,那也是大义有亏,其麾下将官多数不愿与他起兵。朝廷如果亏待了有功将士,那纯粹就是把河东北道将官、将士推入尔朱荣的怀抱之中。

正是基于以上两点,所以他特别喜欢硬怼元雍。

元雍和元融吵的正不可开交之时,胡太后咳嗽了几声,才让两人安静下来,不过两人虽然碍于太后面子不好争吵,可是对视的目光都是雷电交加,呈现冰火两重天的态势。

胡太后纵然是大权独揽的存在,却也不想招惹处于暴躁状态、即将打起来的两人。她掠过两人,目光看向了正襟危坐的李神轨。

李神轨乃是李崇之子,他除了是武卫将军,还是给事黄门侍郎、中书舍人;而且他和父亲是同一类人,父子二人不但善于作战,而且善于治理地方,皆是战绩与政绩并重的人。尤为难得的是他们父子对朝廷忠心耿耿,极懂修身和臣子之道。

遇到大事之时,他比元雍、元融等人更加公正,也能拿出实实在在的良方,而不是无理取闹。于是开口问道:“李卿,不知道你对元刺史的奏疏有何看法?”

李神轨刚才碍于元雍和元融争吵不好说话,如今倒是能够发表自己看法了,他起身恭声道:“回太后,从元刺史奏明的情况来看,臣以为钱粮一定要给。”

“哦?为何?”胡太后看了一出滑稽戏,心情甚好;她正了正身子,一双凤眸也多了几分威势,再无方才的戏谑之色。

李神轨不敢看波涛汹涌的胡太后,目光下垂,行礼道:“启禀太后、至尊,臣以为元司空放才所言极有道理。这几年我朝风雨飘摇、内战不断,各路叛军非但对治下民生、军力造成极大破坏,也间接成了南梁的盟友。他们为南梁消耗了我朝大量钱粮,也牵制了我朝大量军队,尔朱大都督如今在北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奠定了朝廷不可辱的威名。朝廷理当从重封赏,否则,会令人心寒,加剧了各地军队的不满,同时也让各地军队有了不遵朝廷号令的借口。所以臣以为我朝当以尔朱大都督为楷模,让大家看到朝廷功必赏、过必罚的决心。”

说着,他又淡定的行礼道:“至于尔朱大都督,实则不用太过担心,他的底蕴比较浅,就他目前的实力,对朝廷无法造成危害。只要朝廷全力支持他,无论他战胜费也头牧子也好,还是败了也罢,都与朝廷无关,若是赢了,那是再好不过。此后,朝廷可让他去对付南梁……”

“毕竟他能打,朝廷调他去对付南梁,既合情又合理。如果他离开河东三年五载,河东北道四州军民还听他的吗?”

殿中众人都是当代的精英,他们或许因为一家之利以及种种原因戴上了清官、奸臣、佞臣、宠臣、幸臣的面具,然而殿中重臣没有一个是无智智障。听闻李神轨这番话,再结合元融此前所说,所有人都发现这笔钱粮确实是得给。

不仅要给,而且还要多给!

“太后,臣附议。”王遵业做梦都希望尔朱荣离开河东北道,他们之间的前一桩“生意”已经交易完毕,此刻窥得时机,随即起身附合道:“只要朝廷全力资助尔朱荣,他日后要是打败费也头牧子,朝廷非但在大义上说得过去,而且也有调走尔朱荣的理由和借口,他要是拒而不受,那他就是心怀异志的反贼;但若打他败了,朝廷收拾他也很合理。若是因为朝廷支援的钱粮不够,使战事悬而未决,尔朱荣就有了长久待在河东北道经营自身势力的理由,而朝廷也失去了问罪、调离河东北道的理由。”

“太后,臣附议。”

“太后,臣附议。”

“……”

见状,元雍、元彝、郑俨、王延业、崔秉、李神轨、源子雍等人皆起身附合。

皇帝元诩见众人没有提过自己一句,心中愤怒至极,藏在冲天冠玉串后的脸虽然毫无表情,可是拢在双袖中的手却是死死握在了一起,力度之大,使得手臂都纹起了一根根凸出的青筋。而看向胡太后的眼角余光更是充满了嫌弃、憎恨。

元诩早已是孩子的父亲,可他今年虚岁只有十七,正值叛逆年龄。他本就是父母说什么都反对的年纪,再加上母亲篡夺了原属于他的大权,且在中原的名声特别难听,使他异常憎恨太后。

但是元诩没有想过“母死子贵制”对后宫嫔妃造成的惊恐,也没有想过远比他健壮的兄弟为何纷纷“夭折”;更没有想过“为母则刚”的至理,同时也不知道母亲担了多大的压力,才让他没有“夭折”。

胡太后当时如果不够坚强、不爱自己的孩子,他早就和他的其他兄弟被人为“夭折”了,岂能成为大魏的太子、皇帝?

再从目前的乱象上说,大魏所有将责任归咎到胡太后身上,所有人都说她是妖后,这也没有错,然而唯独他元诩没有资格骂。可是元诩哪管这些?哪管母亲因为他所承担的压力?他只想收回大权,以为自己成为名符其实的皇帝,大家都会听他的,而大魏也不会乱,于是他在人云亦云之下,一直视母亲为最大的敌人、一直视母亲为耻辱,然后在皇帝和元氏子孙、为国为民等等理念加持下,他做梦都想弄死这个不要脸、丢人现眼的女人。

为此,他在明知母亲视尔朱荣为隐患的情况下,却派人暗自联络曾经囚禁母亲且已被罢免的姨父元乂,使其帮助自己搭上尔朱荣。而他的最终目的,就是夺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