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天下冯氏出上党
尔朱英娥看完书信，脸上露出了难以抑止的欣喜之色，连声恭喜说道：“恭喜卫郎。”
尔朱世承已将卫铉当成自己人，看完尔朱英娥传来的书信，倒也没有妒忌。他沉吟半晌，向卫铉说道：“师仁，上党太守好像不是什么好差使呢。”
“的确不是什么好差使。”卫铉点了点头：“新军将会进驻上党郡，以防安置在定州和相州的六镇军民通过滏口陉、白陉攻入并州。与此同时，再在上党郡推行府兵制。”
尔朱英娥听得一脸茫然，诧异的问道：“为何？”
卫铉说道：“长乐冯氏出上党，至于上党冯氏是什么地位，只要你想想文明太皇太后就知道了。”
“冯太后？”尔朱英娥问道。
“正是冯太后。”卫铉颔首道：“承明元年（476年）献文帝暴崩后，孝文帝即位，冯太后被尊为太皇太后，再度临朝听政。自太和元年起，冯太后开始改革吏治、颁行俸禄制度、推行三长制、发布均田令、推行租调制，以巩固民心，增加国家收入……她生前的诸多英明举措，为孝文帝汉化改革、繁荣富庶打下基础。”
“长乐冯氏、上党冯氏本来就是源远流长的名门望族，又因冯太后的缘故，两者迅速成为大魏顶级门阀。我不清楚滏口陉对面的长乐冯氏，但我知道现在的上党是冯氏的上党。”
“说得不错。”尔朱世承点头道：“于河东北道四州而言，上党就是兵强马壮的国中之国。要想收回上党冯氏权力，推行府兵，比在太原郡还要难。”
尔朱英娥脸上现出一抹思忖之色，低声道：“如此说来，冯氏必将是卫郎执掌上党的挡路猛虎了。”
卫铉见她担忧，安慰道：“世上有哪一件事容易？又有哪样东西不要去拼搏？既然大都督劳心费神、苦心竭力把我举荐为上党郡守，我自然要全力为之，岂能因为冯氏势大而退缩？况且还有新军为刃、大都督和朝廷律令为盾，怕他个屁啊。”
“这么想就对了嘛！若你有势不仗、有权不用，大都督反而对你失望透顶了呢。”尔朱世承笑着鼓励道：“咱们手上有强悍的军队，谁都不用怕；上党冯氏若是不听话，只管灭了便是。”
“灭灭灭，你们就只知道成天喊打喊灭，阿耶想重用都难。”尔朱英娥气冲冲的斥尔朱世承一句，然后温柔似水的叮嘱卫铉：“卫郎，阿耶举荐你为文官，一定不希望你像阿叔那样灭灭灭，你可别听阿叔的鬼话；以后少跟这种莽夫往来，免得自家也就成个灭灭灭的莽夫。”
尔朱世承叫屈道：“我不是莽夫，我写的字比你还好看。”
“很多写字好看的人只会照着书上文字写来写去，连一个乡、一个\/党都治理不好，算什么本事？阿叔显然就是这类人。”尔朱英娥寒着脸道：“况且我还小，学习时间不到八年；写字当然不如你好看。”
尔朱世承只听得头大如斗，连声道：“行行行，你年纪小，你有道理，我不跟你争了。”
卫铉看得好笑，不过尔朱英娥前面那句说得没错：写得一手好字的人，未必有真本事。而有本事的大官哪怕写出、画出一砣屎，也能卖出一个难以想象的天价。
尔朱英娥乜了尔朱世承一眼，傲然道：“我学好卫家书法技巧以后，你便是拿三百匹战马换我一幅字，我未必乐意。”
尔朱世承乐了：“等你学好，我就换。”
尔朱英娥“噗嗤”一笑，一双明眸戏谑的看着尔朱世承，得意洋洋的说道：“你自己说的啊，我们稍后就换。”
尔朱世承不敢置信的看着笑靥如花的尔朱英娥，讷讷道：“还能这样？问题是你学好吗？”
“我学好了书法技巧，只是写出来的字不好看而已。”尔朱英娥说道。
尔朱世承张口结舌，整个人僵硬的跪坐在那里，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他见过无耻的，却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不过尔朱英娥是尔朱家上下都喜爱、疼爱的“小公主”，舍不得恶语相向，于是恶狠狠地瞪了卫铉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
多好的一个阿英啊。可她跟了这小子之后，居然变成这个鬼样子。
卫家小子当真可恶。
念及于此，他觉得卫铉那张脸好生欠揍。
卫铉知道尔朱英娥是为了自己，心中十分感动，此时被尔朱世承凶悍的瞪着，还以为他下不了台呢，连忙说道：“够了，阿英。”
尔朱英娥委屈巴巴地看向卫铉，低声道：“哦，知道了。”
尔朱世承本来是不想换的，然后当他看到尔朱英娥这番模样，顿时生出一种“宝贝女儿在夫家受委屈”的感觉，一股无名业火直往头顶上冲。他就像一个老父亲似的愤怒起身，然后不管不顾的给“女儿”撑场面：“不就是马吗？阿英，我与你换、换三幅，另外再送你一百匹。你写，马上写，我马上让人送来千匹战马”
在大魏王朝，尔朱荣就是最大的战马和良马“供货商”，洛阳权贵之家的马匹多数是出自尔朱家。而尔朱家还在洛阳开一家最大最有影响力的马车行，所以他们还真不缺马。
尔朱世承也有属于自己的牧场和马场，他的“穷”，那也只是相对于尔朱家嫡系、尔朱买珍嫡子而言；他此时只想为尔朱英娥出头，哪里在意一千匹马？
事后，也许会心疼、后悔，但现在绝不。
交待完毕，怒火冲天的拂袖而去。
尔朱英娥愣愣望着尔朱世承的背影好久，这才回头看向卫铉：“卫郎，真换啊？”
卫铉大致猜出尔朱世承突然爆发的原因了，当他一想到尔朱英娥还有很多个叔伯兄弟，有些心虚的说道：“世承将军正在气头上，哪怕你反悔了，他也要逼你换。如果你还不答应，搞不好要与你换十幅……不过你换三幅就够了，若不然，他会火气撤到我头上。”
尔朱英娥不明所以，她凝眉思忖片刻；须臾，秀眉舒展开来，嘴角弯起一丝好看的弧度：“我好像懂了一些，可是我也不知道我懂了什么。那就与世承叔换三幅，我们回到晋阳以后，再这样与其他伯叔兄长换。如此换完一遍，新军全军皆骑。”
之所以不提自己的父亲，是她知道父亲虽然身为大都督，实际上任何一个伯父叔父都穷，她父亲花钱的地方特别多，就拿这一次来说，父亲为了让卫铉成功当上上党郡太守，还派人向郑俨、徐纥活动了，那俩人依仗太后宠信，贿赂向是从高里收，若是使的钱财少了，他俩怎么可能出力？卫铉怎么可能当得上上党太守？
与花钱多、又不能败规矩的父亲相比，叔伯们依仗父亲之权势，肆无忌惮的圈地、敛财，所以一个个都比父亲富有。
正是基于这种认知，尔朱英娥觉得自己找叔伯兄长换，既合情合理，又找准了有钱人；若是换成是父亲，不但连根马毛都换不到；最终只怕还被臭骂一顿。
“阿英，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卫铉爱煞了尔朱英娥。
尔朱英娥凝了凝秀眉，疑惑道：“何事？”
卫铉道：“你太可爱了。”
“我不可爱，我一点都不可爱，我特别讨厌可爱。”尔朱英娥猛然摇头；她觉得自己是个即将成为人\/妻、人母的大人了，而“可爱”是形容小孩子的，所以她特别讨厌“活泼可爱”、“天真无邪”之类的词儿。
卫铉见她连连摇头的小模样，心说你不可爱，谁可爱？
尔朱英娥定下心神，问道：“卫郎，何时南下？”
“事不宜迟，明早便南下。”卫铉毫不犹豫的说道。
尔朱英娥一双秀眉颦了颦，脸上现出不舍之色，轻声道：“卫郎，我不与你去了。”
卫铉疑惑道：“你不回晋阳？”
“当然要回，却不是现在。”尔朱英娥解释道：“尔朱家的马场多在肆州，等我把叔父们答应的战马和武器装备拿到手，再去晋阳、或者上党与你汇合。”
说着，又低声解释道：“他们多数像貔貅一样，无论银钱也好粮秣也罢都是只进不出。便是阿耶急需资助，也是推三阻四，有时明明答应好了，可最后还是后悔了。若我现在拿不到，他们肯定反悔不认。”
尔朱英娥还没有过门，就这般为自己着想，卫铉感动得不知应该如何说。
但是同时，卫铉对尔朱家那些人也是相当的无语：如果说尔朱家是一棵大树，尔朱荣无疑是尔朱家的树根、树干，他若不好，枝枝叶叶一般尔朱家子弟就会自行枯萎。可这些目光短浅、鼠目寸光的人，都干些什么？
“卫郎，你将尉氏一家带走，只管交给元刺史便是。”尔朱英娥叮嘱完毕，又说道：“元刺史是我阿耶拜兄，他们志同道合、意气相投、心意相通，不是亲兄弟却胜过亲兄弟。他性情和厚、雅好诗文，是个极好极和蔼的长辈，若他知道你是我……”
考虑到卫铉的自尊、颜面，尔朱英娥及时止住话头，转而改口道：“上党郡隶属并州，卫郎有什么疑惑、难处，都可以找他。毕竟上党是好是坏，都与他的仕途息息相关。”
“我明白了。”卫铉目光看着尔朱英娥稚嫩的脸颊，深有感触的说道：“好一个蕙质兰心的可人儿，得妻如此，此生无憾。”
尔朱英娥心下受用，抿嘴甜笑，可她受不了即将分别的感伤气氛，随即骄傲的仰着头、凶巴巴的说道：“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尔朱英娥如花似玉、美若天仙，娶到我，那是你的福气。”
卫铉明白她的心意，自己也不喜欢这种感伤，于是握她的手，故意说道：“美肯定美，就是有点黑。”
听着这话，尔朱英娥立马破防，她“怒气冲冲”的甩开卫铉的手，气呼呼说道：“我天天骑兵练箭，能不黑吗？而且你黑得像石炭一样，还好意思说我？我生气了，明天绝对不送你。”
石炭就是煤炭；煤炭耐烧，烧出来的温度又比木炭高，早在西汉就用来冶炼铁、精铁。然而煤炭有毒，排风不当就会全家死光。而这年代没有解决排气、排毒的办法，所以人们不敢拿到家里用。
卫铉此时听到“石炭”二字，暗自记在心上：河东最不缺的就是煤炭，如果把室内排风、排毒问题解决，这东西定然能够定入千家万户，成为人们取暖、做饭的首选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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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卫铉点齐兵马，带足粮食，浩浩荡荡向晋阳进发。
回望高大雄伟的石岭关，以及关上那个人。卫铉心中感慨万千。在年初的时候，自己茫然无措、惶恐不安，甚至连生存都困难，不料认识尔朱英娥以后，直接就是原地起飞。
诚然也有自身的谋划和功劳在内，可如果没有尔朱英娥穿针引线，自己连尔朱荣的面都不可能见到，又哪有谋划和立功的机会？
之后的一切，那就更别提了；全都是尔朱荣破格提拔和授予，而归根结底，又是因为尔朱英娥。所以男人在等级森严的年代里想要飞速发达，真得吃软饭。
至于尔朱荣，他在别人眼里的尔朱荣是魔是鬼。可是对于卫铉来说，却是恩情义重的恩主、岳父，以后他要是陷入困境、要是遭到利益受损者群起而攻，卫铉无论如何，也要与他站到一处。若是跟着大家一起骂、一起讨伐，那还是人吗？
可无论是谋生图强、成就大业也好，还是他日反哺尔朱荣也罢，都要有权有钱、又有兵，否则的话，再多想法也是美丽而虚幻的海市蜃楼、空中楼阁。
此番前去上党任职，自己算是有地盘的人了；若是坐稳太守之职、军政民生也能循序渐进的发展起来，不仅自身基业更加稳固，而且可以回馈尔朱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