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庆熙十年,老皇帝得了仆击之症,近侍同护卫皆被秦玅观清洗了,冯潍并不在其中——这个时间着实有些巧了。

“知道了,将消息放出去罢。”

秦玅观拨动念珠,微敛眼眸,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方汀靠近她,她才回了神。

“陛下,辽东来折了。”

陛下吩咐过了,凡是辽东来的折子无需归档,直接呈奏御前。方汀不敢耽搁,接了密折匣便送了过来。

瞧清密折的署名,秦玅观摘了荷包,取出钥匙转了三两下就打开了。

方汀不敢直接瞧,只敢用余光捕捉秦玅观的神色。

陛下今日接了唐大人的折子脸上没有笑意,读罢眉头反而蹙得更紧了。方汀的心悬了起来,不由得放缓了鼻息。

唐笙在折子上讲了辽东近况,文末提及了一件事——海陵王病了,唐笙亲自去瞧过了,是真病。

这病来得也蹊跷。

秦玅观望着唐笙略有进步的狗爬字,支着面颊,指腹抵在了眉心。

第101章

地牢幽暗, 白日都需燃灯。

黑漆漆黏糊糊的油碗悬于半空,豆大点的火光随着差役行走时带起的微风浮动。

不知那里传来了水滴掉落之音,双眼赤红的朱霁循着声源爬行, 耳畔忽然响起轻缓的脚步声。

与差役不同,这脚步声从容不迫, 像是富贵闲于中庭漫步时发出的。

朱霁知道这是有大人物来了, 急忙晃起栏杆,抖得锁链哗啦作响。

“我有冤!放我出去!我有冤!”

阴影里,火光漂浮,映亮了半张人脸。

朱霁吓得跌坐在地,喉头卡痰音, 急促喘气。

“有鬼!”朱霁惊叫,吓得同手同脚,螃蟹似的往后退,“有鬼啊!”

唐笙按刀,向前一步, 襕袍上的纹路映出了微弱的光。

朱霁吓得魂飞魄散,蜷缩在阴暗的墙角。

“唐大人, 此人关久了, 应是疯了。”差役擦净长凳送到唐笙边上,殷勤道,“这种事多了去了,长久关在这里, 不死也该疯了。”

听着人声,朱霁这才缓过神, 连滚带爬地凑上前,仰高了脑袋, 死死盯着唐笙。

“你不是唐简?”他自问自答,像是在安慰自个,“唐简已经死了,不该在这,不该在这……”

他甩动脑袋,眼底迸发出疯癫的光亮:“你不是唐简。你比她高,眼睛也跟她不同!”

朱霁伸出手指,隔空点着唐笙的躯体,笑得恶心:“唐简可比你有女人味多了,你是谁?”

“大胆!”差役拔刀喝道,“瞎了你的狗眼了!”

这些个人总爱用腌臜的眼睛凝视女官,盯着某些躯体部位来界定女官们的容貌。唐笙在宫中偶然间也听到过他们的议论——但凡展露出强硬、健硕、勇猛特征的女官在他们眼中都是没有“女人味”。

朱霁作为关押牢中的废人,脑子里塞得都是这套恶心的理论,这是唐笙所没有想到的。

寒光闪过,利刃抵在朱霁的喉头。

唐笙面无表情地瞧着他:“你问我是谁?”

朱霁跌坐在地,眼盯刀刃,打起了哆嗦。

锋利的寒刃抵出血渍,唐笙语调温和,像是回应旁人无伤大雅的调侃:

“我是能碾碎你性命的人。”

朱霁呜咽了两声,开始讨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刀锋挑破了他的脖子,留下一道血痕。

陛下新赐的刀刚亮出便沾上了这种污秽,唐笙心中不悦,收刀前特意取帕,拭去了血污。

“将你做过的那些事,老老实实吐出来罢。”唐笙阖上刀鞘,“你胡诌的供词,本官已经瞧过了,那些话,三岁的孩童念了都不会信。”

唐笙诘问他:“你穷得揭不开锅了,还养了五房小妾,置办了六七套宅院?”

“说是只挂了几个空饷,实则你所带的那个营里,缺了近三成的兵,大战过后的抚恤全进了你的口袋!”唐笙握紧刀柄,斜望着他,“那么多盼着征人归家的,穷困到死都没领着那点体恤钱——”

“你有什么苦衷,有什么冤屈?”

朱霁攥着栏杆,语调激愤:“贪的又不止我一人,为何只惩处我一个?唐简呢,唐简也贪,陛下不是到今日都没给她定罪——”

“凭什么只抓我!凭什么!”

嘶吼声响彻地牢,许多差役都在回荡的声音里偷偷打量立着的唐笙。

火光摇曳,人群视线中央的唐笙并不恼怒。

“你说唐简贪腐,需得拿出实证。”唐笙道,“她若是与你们沆瀣一气,又怎会被迫自缢?三司搜家,笼统也只搜出了百两白银,住宅连京中富户都不如。”

“可她就是贪了。”朱霁迎上她的视线,“皇上派她来彻查辽东,她收了不知多少金银,帮着盖过了辽东大小官员的罪行。你以为官府的税册是

那么好烧的么?那时巡检司和督察院都握在她手里,为何无人上报皇帝?”

“你觉着她清贫,不过是表面见着的,她花钱的地方可多着呢!”

说罢朱霁哈哈大笑,似是在嘲讽唐笙的单纯。

“你是她的亲妹妹罢?你自然会为她开脱!”

差役听得头皮发麻,轻声提醒道:“总督,此人怕是真疯了,满口胡言,说些不着边的话来激恼人,且照王法将他处置了罢。”

“事涉本官亲姊,本官定要彻查此事。”唐笙回眸,迎上众人的目光,“本官奉皇命整治辽东贪腐。若是本官阿姊确有贪腐之罪,本官自是要陈奏陛下惩治的。”

唐笙不信唐简会和他们同流合污,这样说一为稳定人心,彰显公正,二为唐简洗刷冤屈,还她清白。